正文 第十六章 埋伏

雪落,天寒。

秋長風的心更寒。如瑤明月說的聲音雖輕,但這句話在他的耳邊有如炸雷一般。他善於察人,看出如瑤明月所言非虛。

如瑤明月說得很奇怪,為什麼秋長風不殺她是因為葉雨荷要死了?葉雨荷如果是因為如瑤明月而死,秋長風有什麼理由不殺如瑤明月呢?

一百個人中恐怕有九十九個人都不懂如瑤明月的意思。可是秋長風卻懂了。他知道太多太多的事情,想到的也遠比旁人要深遠。他突然明白了如瑤明月的用意,倏然變了臉色,變得前所未有的難看,嗄聲道:「今晚?」

如瑤明月神色亦變,失聲道:「你都知道了?」她話音未落,眼中驀地閃過一分光芒,手指一按機關。

哧的一聲響,天涯咫尺琴再次發動,射出了最後一輪銀針。

難道說如瑤明月故意危言聳聽就是想攪亂他的心神嗎?秋長風想到這一點時,驀地倒了下去。

他在任何時候,都會保持著警覺,這得益於他十數年如一日的苦練。因此,就算他心神震撼,還能保持敏捷的身手、精準的判斷。

他就是那麼一倒,看似平淡無奇、隨意而為,但恰恰躲過了撲面爆射而來的銀針。他倒下的那個方位就是天涯咫尺琴攻擊的死角。

如瑤明月這次親眼見到秋長風的閃避,臉色又是一變,幾乎以為秋長風是魔鬼的化身。她不想這般犀利的攻擊,竟被秋長風輕易地躲過。可她在射出銀針的同時,手指再按,天涯咫尺琴發動了第三道機關。

未斷的那根琴弦倏然射出,射到遠方高崖的枯樹之上,如瑤明月手一扯,整個人就如風箏一般凌空飛起,向遠方撲去。

天涯咫尺琴有三絕——明月心、相思弦和入骨針。

明月心就是那籠罩秋長風的光芒,入骨針已然用盡,可是琴上還有一根相思弦。七弦雖斷了六根,但是還有一根相思弦沒有斷,如瑤明月就是仗著這最後的一根琴弦飛向遠處。

秋長風眼中突然露出了幾分猶豫……

可猶豫還沒有完全消逝,他就感覺到殺機陡起,殺機來自左手處。隨著呼呼的聲響,幾點黑光夾雜在風聲中射來,秋長風微驚,知道有人趁他集中精力對付如瑤明月的時候掩殺過來,擲出了暗器。

那幾點黑光看似無奇,秋長風卻從不會大意。他身形未起時,只是一縮一展,手掌一拍,整個人就如弩箭般沿著地面平射了出去。他這般躲避,只是察覺到對手既然能夠無聲無息地趕來,必定也是高手,絕不會只發動一輪攻擊。因此,他的閃避方向必須出乎對手的意料。

果不其然,偷襲那人見秋長風倒地,毫不猶豫地向秋長風將要滾去的方向擲出黑丸,轟轟的響聲不絕,激起了一地塵土和落雪。可偷襲那人隨即就意識到自己的判斷失誤——他判斷錯了秋長風躲避的方向。

在秋長風面前,除了張定邊那等人物,搶不到先機就已輸了,更何況是失誤呢?

偷襲那人明白不妙,手腕再揚,立即在自己身前布下了三道防禦,火盡薪傳、火毒和火燭天。

然後,他倏然而化——化作了一股火煙,就要逃遁。

那人無疑是伊賀部的高手,只有伊賀部的高手才會將火器運用得那麼精熟,在片刻間連施伊賀部的三大殺招。

火盡薪傳是阻擋敵人來自地面的進攻,火毒更是布在空氣中,可阻擋對手破空衝來,火燭天可以燃燒起數丈高的火焰,這三大殺招把秋長風所有進攻的可能都扼殺了。

那人從未有過如此慎重的時候,三大殺招連施,只為了阻擋對手的進攻,為自己爭取逃命的時間。

他化煙一遁就是三丈,可他沒有留意,有道光亮連穿三道屏障,在煙中陡然一亮後,又飛回到秋長風手上。

這時才有錦瑟清音響起。

秋長風已收刀。他透過衝天的火光向著那逃遁的身影道:「伊賀火騰,你輸了。」他雖未見過伊賀火騰,但是他想到,在漢王軍營中的刺客有三個,眼下只有伊賀火騰才可能趕到這裡。

那人想不到自己被秋長風輕易地揭穿了身份。這時,他已經逃到了十丈開外,聞言,身形停頓了一下,只感覺有冰冷的鋒銳從頭到背一划而過,恍然間覺得再逃就有著說不出的可笑。

那一刻,伊賀火騰腦海中只閃過一個念頭:「『刀出落花影,刀回人雙分。』聽聞這本是數十年前,高手藍落花的絕招。」他念頭從此中止,然後人就分成了兩半——左右兩半,緩緩地倒了下去。

鮮血噴涌,染紅了蒼白的雪。火還在燒,天地間彷彿布滿了鮮紅的血。

錦瑟刀已隱,根本沒沾任何血跡。秋長風的錦瑟刀飛旋而出將伊賀火騰斬成兩半後,臉上沒有絲毫自得,反倒帶了分驚懼。

方才雖驚險,可那不過是事關自己的生死,但他從如瑤明月的話中得到了讓人震撼的消息,他若真是猜測無誤的話,眼下的大明朝應該是到了最緊要的關頭!

朱棣準備宣布決定的時候,有了那麼一刻的猶豫。他其實早就想立朱高煦為太子,因為他從二兒子的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這個念頭在浦子口有過,靖難後亦有過。但因為種種緣由,讓他不能下定這個決心。他知道這個改變不但驚人,甚至會關係到大明的生死存亡。可此時,見到朱高煦慘白的臉、染血的嘴唇、斷了的手腕,朱棣心中忍不住地激蕩,嗄聲道:「煦兒,父皇決定……」

朱高煦見到父親那許久以來未曾有過的神色,眼中驀地閃過一分異樣。

就在這時,帳簾掀起,一人帶著風雪踉蹌地衝進來道:「父皇!」

朱棣一怔。他不用回頭就聽出是太子朱高熾沖了進來。朱棣恢複了平靜的臉色,淡漠道:「何事?」

朱高熾肥胖的臉上帶了些汗珠,他顧不得擦拭,急聲道:「我聽說二弟被人行刺,傷得不輕……好像還中了一種奇怪的毒。」瞥見父親木然的臉,朱高熾道:「孩兒找來了鄭大人……」

朱棣目光一閃,想到了什麼,略帶喜意道:「不錯,鄭和數下西洋,對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都了解,他說不定會解這毒。鄭和呢?」

有一人輕聲道:「臣在。」

朱棣霍然轉身,見一人無聲無息地站在帳邊一角。那人穿的竟是尋常百姓的服飾,看起來和尋常百姓沒什麼兩樣。有些不同的就是他頜下無須,雙眸如海,那雙眼眸中不知藏了多少玄機和秘密。

那人就是鄭和——數下西洋、揚名海上的鄭和——一個海一樣的人,傳聞中神秘壯闊,乍一看謙遜平和,就算在君臨天下的朱棣面前,亦是不卑不亢,可也不失禮數。

朱棣有些不解,皺眉道:「鄭和,朕不是讓你出海剿清捧火會的餘孽嗎?」

眾人聽了並不意外。如今捧火會和東瀛勾結在一起,朱棣要攻打東瀛,那麼先剪除東瀛的羽翼無疑是個好方法。可讓眾人意外的是,誰都不知道鄭和是何時接的命令。

紀綱在一旁想到了這些,難免心中訕訕,很不是滋味。他是天子的親信,但感覺最近的日子裡,益發地不了解朱棣的心意。

鄭和平靜地回道:「聖上,臣發現了一些異常,想對聖上稟告。」

眾人均知鄭和素來言不輕發,不由得心中凜然,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朱棣並不急於追問,皺眉道:「煦兒中的毒……你看看。」

鄭和上前一步,目光卻落在紀綱身上。紀綱立即明白過來,呈上一把似劍長刀道:「毒下在刀上。刺客已死……」頓了片刻,聲調略為不自然地道:「是服毒自殺。」

漢王遇刺斷手,身中怪毒,事關重大,紀綱當然不敢怠慢行事。紀綱雖查不出漢王所中何毒,但顯然第一時間要保留兇器、審查刺客。只是那刺客襲擊漢王時,已被漢王重創,又被秋長風擊倒,自知不能倖免,悄然醒轉後,不待紀綱審訊,竟服毒自盡了。紀綱沒有想到刺客會這般,自知失職,難免心中惴惴不安。可紀綱深知鄭和絕非等閑之輩,所以不敢有半分隱瞞,只怕引發更多的問題。

鄭和似乎並未多想,伸手接過那把長刀,只是用鼻子聞了聞,立即道:「毒是『逝者』……」目光落在漢王的手腕上,臉色微變,低聲道:「還有『如斯』。」

朱棣不懂鄭和在說什麼,只是問道:「怎麼救?」

鄭和皺眉,突然伸手拿住漢王的手腕,解開了漢王手腕的繃帶。漢王猝不及防,輕呼了一聲,額頭上的汗水就冒了出來,神色極為痛楚。眾人錯愕。一旁的太醫急道:「鄭大人,漢王的傷口早就被妥善包紮了。你這樣一來,只能加重他的傷勢……」太醫還想阻止,可瞥見朱棣面沉似水,竟不敢再說下去。

鄭和不理御醫,解開了繃帶,目光一閃,吩咐道:「取白醋、棉絮來。」他言語平和,自有威嚴。片刻後,所需之物即到。鄭和用棉絮沾了白醋,竟開始擦拭漢王的傷口。

御醫見狀,大急道:「鄭大人,你做什麼?」他雖膽怯,但身為醫者,當然明白,白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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