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真相

風蕭蕭,有落葉凋謝,似乎被榮府中隱泛的殺機所催動,靜然屏息地落在院中的青石磚上。

晚秋,更寒。

葉雨荷心冷,手更冷,纖細冰冷的五指緊握冰涼的劍柄,警惕的眼神中帶著分疑問。

葉歡怎麼會出現?這本來是個圈套?他有什麼目的?榮府究竟有什麼玄機,讓秋長風刻意來此?

有略帶暖意的手,輕輕按在葉雨荷的手背上。

手是秋長風的手。

秋長風望了葉雨荷一眼,只是低聲道:「你自己小心,我只怕照顧不了你了。」他只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就向前堂走去。

踩著那枯黃的落葉前行,落葉輕輕地呻吟,似乎已預見山雨欲來的變天。日頭高照,但照下來的陽光,似乎都帶分冷意。

葉雨荷心中卻暖了起來。當她看見葉歡時,極為震驚,感覺落入到了一個前所未見的迷局之中。這個迷局牽扯之廣、詭異迷離,是她無法想像的。她原有的孤單、迷惑,甚至驚懼,都隨著秋長風的一句話化作過眼雲煙。

她不再感到孤單。她知道,無論如何,秋長風總是和她在一起。

那一刻,不知為何,她就知道——秋長風原來一直都在關心她。可他為何從來不說,反倒壓抑自己的情感?

飛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感覺手背有些熱,臉也有些紅。葉雨荷長吸一口氣,緊緊跟在秋長風身後。那小乞丐亦是不遠不近地跟著秋長風,眼中滿是肅殺之意。

葉雨荷見了,不由得暗自為秋長風擔心。她早就看出小乞丐絕非等閑人物,那麼他跟來此地,又是為了什麼?

葉歡終於轉過身來,一樣的散漫不羈,一如既往地略帶倨傲。見到來人居然是秋長風,他竟沒有半分詫異,只是笑道:「秋兄,一別多日,一向可好?」

他似乎對金山一行,全然忘記。葉雨荷若非親歷了金山血案,又推斷出葉歡可能和忍者是一夥的,怎麼也想不到這人竟是狠辣如斯。

秋長風竟然也笑了,笑容中帶著分說不出的曖昧,「自從與葉公子金山一別,真可算是日思夜想,不曾想今日能在榮府再度重逢,實乃幸事。」

葉歡還是安然坐在那裡,見秋長風走到他身前丈外就站住,笑問道:「不知秋兄想我作甚?唉……當初金山之亂,我真沒想到會惹禍上身,如不趁亂趕快開溜,不然真要死的不明不白了。不知後來怎樣了?」

他態度平和,很是茫然的樣子,葉雨荷見了,幾乎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若葉歡真的是兇手,怎麼還會這麼淡定自若,難道事情還有隱情?

秋長風收斂了笑容,環看眾人一眼,說道:「後來嘛……燕勒騎死了三十七個,公主失蹤,就連上師都死在了那裡。這個答案,葉兄可滿意?」

眾人臉色劇變。榮公子亦是駭得面無人色,顯然也沒有想到事態如此嚴重。

金山之變發生不過數日,消息當然不會這麼快傳到常熟。更何況鎮江知府早就封鎖了這個消息,等閑人等如何能知?

榮公子顯然沒想到,幫雷三爺出頭,居然得罪了秋長風。方才只是想著補救的方法,哪曾想,秋長風一來就盯上了葉歡,如今又知道上師死了,榮公子如何還敢插話?

前堂風更冷。

葉歡竟然還是笑容不改道:「哦……那真是太遺憾了。」

秋長風心中冷笑,暗想,看榮華富的表情,他顯然不知道金山之事。這個葉歡倒很鎮定,可能早就知道了金山血案的結果。這人身份神秘,究竟是誰?葉歡如此有恃無恐的樣子,顯然是有底氣,可他的底氣究竟何在?

秋長風心思飛轉,目光從眾人臉上掠過,緩緩道:「雖是遺憾,但今日能見到葉公子,遺憾也能減輕些。」

葉歡很是秀挺的眉毛聳動了下,神色訝然道:「秋兄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懷疑我是兇手?」

眾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榮華富更是面容駭然。

秋長風嘴角帶笑道:「你當初也在金山,我若說不懷疑,那是假的。葉公子也知道我很難做,無論如何,也得表示一下。」陡然提高了聲調,「鄭捕頭,把葉公子鎖回衙門問話!」

他斷然一喝,變臉可說是比變天還快。

眾人失色,就連葉歡亦是眼中寒光一閃,握著茶杯的手微緊,竟還沒有發作。

鄭捕頭一直跟在秋長風身後,聞言雖有些錯愕,還是持鎖鏈欲上前捕人。榮公子見狀,急忙走過來道:「秋大人,誤會,恐怕是誤會。鞦韆戶,葉公子是正經商人,怎麼會和兇案有關呢?」

鄭捕頭持著鎖鏈,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秋長風笑了,笑容中帶著少有的憎惡之意,「榮公子果然不同凡響,錦衣衛辦案,你竟然也會質疑?松江府的榮家,只怕是嫌自己太富貴了吧。」

榮華富臉上失色,心中有苦難言。原來葉歡和雷三爺幾乎同時前來榮府,要和榮家做筆買賣。那雷三爺本是華州雷家的主事人,也是當初秦淮河雷公子的父親。榮華富結交雷公子,也無非是想將生意做大,若能和葉歡、雷三爺搭上關係,松江府的布匹在塞北、關外可算是都有了門路。

這對榮華富來說本是好事,哪裡想到轉眼變成了大禍。

葉歡如果真與上師之死有關,他榮家如何逃脫了關係?

一想到這裡,榮華富昂首道:「鞦韆戶,在下不敢質疑你辦案,但有話好好說……」

秋長風目光陡寒,緩緩道:「你還太年輕,想和我好好說話不夠資格,你不妨找個能和我說話的出來。」

榮華富一怔,挺胸道:「榮家的事情,在下還是能擔得起的。」他一直對秋長風忍氣吞聲,可畢竟也是年輕人,見秋長風行事倨傲,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忍不住地來氣。

秋長風笑了,笑容如針,「你擔得起?你拿什麼擔當?腦袋嗎?當初李碧兒的命案,一屍兩命,若非有人為你求情,你多年前就被流放海外,客死他鄉了。這件事不知道你是否也擔當得起?」

榮華富臉上頓失血色。

原來,李碧兒本是順天府一個名門千金。當年榮華富在順天府時,偶遇李碧兒,結下一段姻緣,甚至讓李碧兒珠胎暗結。榮華富結識李碧兒,本是看中了李碧兒的背景,可李碧兒的父親不久之後被貶,榮華富見狀竟將李碧兒拋棄。李碧兒含羞帶憤,竟然懸樑自盡,一屍兩命。

李父雖被貶,但在朝廷還有人脈,斷然狀告榮華富。朝廷追究,幾乎要因此將榮華富流放,此事在當時雖掀起了軒然大波,但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榮華富自此以後收斂了很多,但每次念及此事,都是心有餘悸。是以當初在秦淮畫舫上,秋長風提起順天府的李碧兒,他才驚懼不已。

聽秋長風再次提及舊事,榮華富當然知道秋長風的言下之意。案子雖結,但秋長風身為錦衣衛,想要翻案並不困難。

李碧兒雖是懸樑自盡,但真要追究下來,榮華富也有罪過。

汗水驟然而出,順著額頭流淌,榮華富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這時,庭院外有個聲音道:「他擔不起,卻不意味著你可以肆意妄為!」

眾人詫異,不想這時候居然會有人指責秋長風行事。眾人均向院落望去,只見一個人從院落那頭走過來。

葉雨荷見到那人時,神色詫異。她雖也算見過不少怪人,但真的從未見過那種怪人。

那人看起來竟是方的。

四四方方的一個人。

那人國字臉,腦袋看起來稜角分明,肩很寬,手臂亦很長,垂下來幾可過膝,也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如同門框。那人走起路來,每一步好像都用尺子量過,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他就那麼緩緩地走過來,走到秋長風的面前,方正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可他的眼中,卻帶著無邊的仇恨。

葉雨荷見到那人眼中的恨意,不由得心中泛寒,因為那恨意顯然是從骨子裡面流露出來的。她實在不明白,這樣的一個人,為何會對秋長風如此痛恨?

秋長風也在望著那個人,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手,這是他一貫的看人方式。他素來白皙的臉上,又像去了一分血色,更加的蒼白。

葉雨荷早就留意,秋長風臉色越白,代表事態越嚴重。秋長風如此謹慎,難道他已看出眼前這人並不簡單?

這人有什麼來頭,居然連朝廷的錦衣衛都不放在眼裡?

榮華富眼中也露出詫異,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不知道這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榮府,而且會為他出頭?

那人盯著秋長風,一字字道:「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秋長風又笑了,他什麼時候都能笑得出來,因為笑本來也是他的一種武器,也是一種掩飾。

「你說得很對!」秋長風緩緩道,「榮華富擔當不起,我也不能肆意妄為。不但是我,大明律例下,誰都不能肆意妄為!」他目光凝冷,盯在那人的臉上道:「排教的莫四方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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