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夕照

星隱日升,大江如帶。

江心一葉扁舟順茫茫江水而下,滿是孤落。那日光投在翻騰的江水上,泛著點點金光,給這蕭瑟的秋意中,帶來分絢爛的色彩。

那舟頭有個紅泥火爐,放著個銅壺,看樣要煮水,但爐中半點火星都無。

船頭盤膝坐著一個和尚,身著黑色的道袍。他就那麼坐著,如木雕石刻,若非那人衣袂隨風飄拂,胸膛還是略微起伏,旁人見了,只怕以為那不是個活人。

姚三思站在船尾,悄悄地望著船頭的那人,低聲道:「千戶大人,上師沒事吧?」

船頭坐著的赫然就是大明的黑衣宰相——姚廣孝。

大明自朱元璋以來,就取消宰相一位,徑管六部。朱棣沿襲此例,組建內閣代替宰相權能,但在朝野臣子百姓的眼中,姚廣孝就是宰相——甚至比宰相的權利都要大。

姚廣孝不但是宰相,而且很黑,因為姚廣孝一輩子,好像只喜歡穿黑色的道服——就算朝拜天子都是如此。

姚三思身側站著的就是秋長風,江風獵獵,秋長風髮絲飛揚,手中又在編織著馬藺葉子。他無事的時候,總習慣用馬藺葉編著什麼。聽姚三思發問,反問道:「你希望上師有事?」

姚三思漲紅了臉,忙道:「當然不是。可是上師坐在船頭那麼久,動也不動,會不會餓呢?」

說到吃飯,姚三思肚子先叫了起來。

原來素來喜歡冒險、卻又總沒有機會冒險的姚三思,這次又撿了個他看來根本沒有任何挑戰性的任務。

任務就是——和秋長風一起,陪上師前往金山。

姚三思其實很不情願,他知道南京出大事了,聽說趙王竟領了漢王的天策衛出了南京,去向成謎。

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挑選錦衣衛高手跟隨趙王,肯定是要執行個大任務。姚三思扯長了脖子,也沒有等到紀綱點名,反倒是孟賢跟隨紀綱離去,姚三思心中難免失落。

女怕嫁錯郎,男怕站錯行,姚三思感覺自己好像站錯了隊列。秋長風因為青田、金陵的表現,讓人刮目相看,但在姚三思眼中,紀綱反倒有點開始冷落了秋長風,順便也冷落了跟隨秋長風的姚三思。

秋長風手指不停,那編織的物體已現輪廓,和他平日編的蚱蜢不同。好像看出了姚三思的心思,秋長風道:「你一定覺得,聖上讓趙王和紀指揮使聯手,肯定要破個驚天大案,而且其中兇險極大?」

姚三思立即點頭道:「那是當然。」

秋長風搖頭道:「其實不然。在我看來,你如果跟隨他們一起,兇險肯定比跟我要小。」

姚三思沒有畏懼,反倒振奮了起來,忙問,「千戶大人此言怎講?」

秋長風淡淡道:「天策衛萬人,這次錦衣衛也派出了數百高手,有什麼能擋住他們的聯手一擊?你在其中,不過是個百戶,若是遇敵,說不定連對手什麼樣子都看不到就回來了。可只有我們兩人的話,遇到對手,你肯定要分擔一部分,你說是不是?」

姚三思摩拳擦掌,興奮道:「千戶大人說得不錯。那我們這次……會遇到什麼風險呢?」

秋長風望著江心,悠然道:「風險隨處都有,你眼下在船上,說不準這船突然就翻了,就這麼死在了江中……人生無常,誰知道下一步會怎樣?」

姚三思並沒有聽出秋長風的擔憂之意,泄氣道:「這也算風險嗎?死的一點都不刺激。」他一直嚮往著冒險,認為就算死,也要轟轟烈烈,只感覺在江中被淹死,實在是無趣之極。

姚廣孝坐在船頭,突然道:「你若想找死,為何不找我?」他在船頭突然說了這麼一句,顯然將秋長風二人的談話聽在耳中。

姚三思微怔,呆立片刻,終於過船艙到了船頭,賠笑道:「上師,小人就是扯淡,若有什麼得罪冒犯之處,你老別見怪。」

姚廣孝望著茫茫大江,臉上突然露出了極為詭異的笑,「我不會見怪。反正命是你的,你死了,關我何事?」

江風吹來,姚三思看著姚廣孝詭秘的笑,不知為何,只感覺渾身都起了涼意。

姚廣孝目光中卻帶了分茫然之意,緩緩道:「你可知我為何要去金山?」

姚三思搔頭道:「我……不知道。」

身後有人道:「上師要去金山,想必還是因為《日月歌》!」

姚三思這才發現,秋長風也到了船頭,也終於明白過來,上師問的不是他。但聽到《日月歌》三字的時候,姚三思還是興奮的發抖,因為現在金陵早就秘密流傳《日月歌》的神秘,說誠意伯寫的《日月歌》,竟能預言大明江山的走向。

雖說大多數人對《日月歌》有什麼內容,完全不曉,但對這個傳說看起來早就深信不疑。

人總是喜歡信些神秘的事物,姚三思當然也不例外。

姚三思豎著耳朵,聽姚廣孝桀驁一笑,如同夜梟般說道:「不錯,我這次就是要去看看金山的留偈。」

秋長風不知金山有什麼留偈,試探問道:「上師,《日月歌》一書雖然匪夷所思,但事實證明,這《日月歌》所寫,竟真能預言大明發生的事情。如今龍歸大海、十萬魔軍的預言都已實現,而『金山留偈再現時,黑道離魂海紛爭』兩句,卻讓人十分費解……」

姚廣孝截斷道:「你錯了。」

秋長風虛心問道:「卑職錯在哪裡?」

姚廣孝緩緩道:「據我推測,龍歸大海終有回雖然實現了,但十萬魔軍的預言,還未實現!」

秋長風困惑不解,半晌才道:「十萬魔軍究竟是指什麼呢?」

姚廣孝的臉上,突然閃過分驚悚畏懼的神色,他只是說了兩個字,「天意!」他吐出這兩個字,閉上了眼睛,牙關緊咬,可臉頰的肌肉還是忍不住地跳動。

他本是容色枯槁,這樣看來,更有著說不出的陰森恐怖之意。

天意?

為什麼說天意?天意和十萬魔軍又有什麼關係?

秋長風心思飛轉,並沒有問下去。他知道上師若說,沒有人能阻止,可上師若不想說,也沒有人能勉強。

正以為今日交談就此結束時,姚廣孝突然喃喃道:「其實東瀛倭寇雖有隱憂,但對我大明來說,不過是螳臂擋車。聖上最擔心的還是……十萬魔軍。我們此行,就要想辦法消滅這股力量!」

姚三思興奮的幾乎全身都要發抖,漢王率領天策衛、紀綱統領錦衣衛去消滅沿海的倭寇一事,竟然也不如上師要去做的重要,其中的兇險性,自然不言而喻。

秋長風緩緩道:「十萬魔軍,難道說是一股神秘的力量?」他其實就是順著姚廣孝的話茬,只盼姚廣孝說下去。

姚廣孝霍然睜眼,眼中帶著說不出的驚怖之意,可卻放聲狂笑起來,「不錯,那是一股極為神秘的力量,聽說擁有那股力量,不亞於百萬雄兵,不但可驅之幫助朱允炆一統天下,甚至可通天地玄奧,蒼生之道。我想……眼下朱允炆雖能指揮東瀛倭寇,但力量對我大明而言,實在不足一哂,他肯定還想得到十萬魔軍的力量,推倒天子的江山。」

十萬魔軍、天下、百萬雄兵、天地玄奧……

姚三思早聽得入迷,如同聽著神話般,顧不得身份懸殊,忍不住問道:「可怎麼擁有那股力量?」他竟信了,信天地間真有這種力量,實在是因為從姚廣孝的眼中,他看出事情雖玄秘,但極為的真實。

姚廣孝眼神突變空洞,又吐出幾個字,「金龍訣……夕照……離火……艮土。六十年又要到了。終於要出現了。」

他說得斷斷續續,完全沒有邏輯,神思似乎早飄到天涯。

姚三思不明所以,秋長風蒼白的臉上突然現出分驚詫,「夕照?」他沉吟不語,似乎想到了極為關鍵的所在,一時間又不敢肯定。

就在這時,姚廣孝向左望去,目光突然一凝,詫異道:「咦……」

能讓姚廣孝感到驚奇,當然絕非等閑的事情。

秋長風顧不得多想,扭頭向江左望去,也是皺了下眉頭。

江面上突然現出個木排。平常的木排,都是用輕巧的毛竹捆綁而成,行水便利,但那木排卻是用環抱的圓木捆成,江上浮沉,看樣竟有三層圓木之多。

尋常竹排不過丈許,但那木排卻是用十來個丈許的木排連成一串,竟有十數丈之長。

那大排行在江上,竟有如巨艦般。

大排上,卻只有一人,站在排頭,身著尋常走船人的灰色麻衣,江上望去,看不清面容。這等大排一出,尋常的小船紛紛避讓,如見鬼魅。就算有運材的大船見了,竟也紛紛避開退讓,不敢和那大排同爭水路。

姚三思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木排,心中好奇,忍不住問道:「千戶大人,這是什麼?」

秋長風本是蒼白的臉上帶了分凜然,簡短答道:「是排教。」

排教?

姚三思一時間不明所以,秋長風卻是清清楚楚。大明目前的水路除官方掌控外,尚有三大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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