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漢王

河上萬燈點起,燈火如星,有如那天上的銀河也眷戀起紅塵繁華,匯入到這秦淮河中,驅趕著千古明月的寂寞。

秋長風人在船上,突然想到,就算是六朝古都,原來也不過雨打風飄落。他帶著這種思緒,上了榮公子所在的大船。

那人高馬大的人早就先去找什麼榮公子,秋長風靜靜立在船舷處,望著遠方的燈火閃爍。

甲板方向行來數人,眾星捧月般擁著中間的一個公子。

那公子錦衣玉帶,衣著華貴,竭力做出從容淡定之色,望見秋長風時,略帶謹慎道:「閣下找我?」他早聽手下人說了事情的經過,心中雖怒,可知道對手敢上船來,說不定會有什麼後台,不得不帶分小心。

秋長風突然道:「這位想必是松江府的榮華富公子了?」

那公子一愣,臉上露出狐疑,緩緩道:「不錯,我是榮華富,閣下是……」

孟賢暗自心動,不想眼前這公子竟然是榮家布莊的大公子。

原來松江府是天下產布大戶,有民謠說,「買不盡的松江布,收不盡的魏塘紗。」意思就是嘉興府的魏塘產紗無數,松江府地域織布不絕,這大明天下,眼下穿衣用紗的,有半數都是出自這兩個地方。

就因為這樣,松江府富戶眾多,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榮家布莊,甚至可說富甲天下。榮家不但富貴,就算朝廷上,聽說也有他們的親戚。

可秋長風怎麼會認識榮華富?

秋長風笑道:「我其實和榮公子素不相識……」

榮華富心中惱怒,暗想你這不是消遣我,才待發怒,就聽秋長風道:「榮公子當然還記得順天府的李碧兒了?」

榮華富臉色陡變,似激動、又像是畏懼,半晌才嗄聲道:「你究竟是誰?」

秋長風笑道:「在下秋長風,想請榮公子以後莫要強人所難,不知榮公子可否給個薄面?」

旁邊有個女子嬌聲道:「這面子是說給就給的嗎?」那女子容顏姣好,身上珠光寶氣,依偎在榮公子身邊,顯然是甚得榮公子寵愛,借故討好兼有撒嬌。

不想榮公子突然冷哼一聲,一巴掌就打在了那女子的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那女子捂著臉,卻捂不住臉上的紅印,吃驚道:「你……你打我?」

榮公子冷冷道:「滾下去,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那女子一跺腳,哭著跑進了船艙。榮公子這才拱手道:「秋兄既然開口,在下就當從未認識媚娘好了。相請不如偶遇,宴席正開,秋兄不嫌殘羹冷炙,還請入席一敘。」

孟賢暗自稱奇,搞不懂為何秋長風一說出李碧兒,就讓這個有些傲慢的榮公子改容相對呢?

秋長風似乎早知道這種局面,客氣道:「臉是別人給的,面子是自己丟的。榮公子既然賞面,在下卻之不恭了。」

榮公子強笑道:「這面請。」

孟賢看直了眼睛,本以為劍拔弩張的局面,不想竟這麼收場。而那面的秋長風,已走到了宴席旁。

偌大的甲板上,只擺了一桌酒宴,卻有兩桌的人在侍奉。

那些伺候的丫環、僕人,秦淮歌姬見到秋長風過來,都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搞不懂這人為何來此。

船舷處有了異常,宴席上有幾人忍不住站起來,扯著脖子向這面望來。只有一白衣人端著酒杯,望著河上的風月。

秋長風到了宴席前,目光一轉,就落在那白衣人的身上。毫無疑問,有些人總能鶴立雞群,讓人一眼就注意。

宴席眾人都好奇秋長風的到來,但白衣人年紀雖輕,竟能忍住好奇,鎮靜自若,若沒有非常的見識和心境,怎能如此?

宴席旁站著的幾人都是衣錦帶玉,最左手那人手搖摺扇,遠看風流倜儻,近看卻有些獐頭鼠目,見秋長風前來,愕然道:「華富兄,這位是……」

榮公子臉色陰晴不定,強笑道:「子尹兄,這位兄台姓秋……秋長風,乃在下的……朋友。」

子尹兄聞言,故作爽朗道:「華富兄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秋長風目光從白衣人身上收回,輕淡道:「榮公子的朋友,卻不見得是我的朋友。」

子尹兄一怔,心中惱怒,從未想到還有人這麼不識抬舉。

榮公子裝作沒有聽到,又介紹道:「兄台,這位公子是華州的雷公子,主做礦業生意。對了,那個子尹兄本姓貝,卻是在景德鎮做陶瓷生意。」

雷公子不像公子,反倒像個屠戶,十根手指上倒帶了五個金燦燦的黃金戒指,黑夜也擋不住金子的光芒。他見秋長風似乎與榮公子並不熟悉,又看到子尹兄的尷尬,因此只伸著手,看著自己的掌心,順便讓人家看看他的戒指,略帶傲慢道:「我的朋友倒不是誰都有資格做的。」

秋長風笑笑,「卻不知閣下的眼中除了金子,還有沒有朋友的位置呢?」不看雷公子氣得蠟黃的臉,秋長風目光落在第三人身上。

那人不像公子,也不像個商人,卻像個書生。滿臉的書卷氣息,為人極為儒雅,見秋長風望過來,主動拱手道:「秋兄,在下姓江,名遷,字南飛,今日得見,幸會幸會。」

他並沒有因為秋長風的傲慢而膽怯,卻也沒有故作親熱,說話誠懇,雙眸端正,態度倒是不卑不亢。

秋長風上下看了江南飛一眼,突然道:「兄台是徽州人?」

江南飛目露訝然,向榮公子望了眼,只以為是他已介紹,榮公子明白江南飛的用意,輕輕搖搖頭。

江南飛見狀,不解道:「在下和兄台素不相識,兄台何以知道在下是徽州人呢?」

秋長風道:「兄台衣著樸素,舉止文雅,看起來倒不像個商人。不過人以群分,物以類聚,我大明華州的冶煉、景德鎮的治瓷、松江府的布匹都是揚名天下,榮家、貝家、寧家亦是各地的望族,赫赫有名……」

雷公子等人聽秋長風竟對他們的身份、行業頗為熟悉,自豪中也帶分訝然,榮公子卻是神色不安,隱帶懼意。秋長風根本不看榮公子三人,只望江南飛道:「而兄台身在其中,衣著寒酸,不顯局促,自有風骨,身家應該不會比這三位要差。我看兄台的鞋子是徽州出產,雖是破舊,但並不更換,想必是雖千里之行,卻是心戀故土。如此重鄉情、懂禮數,溫文爾雅而又節儉之人,正是徽商特徵,因此在下妄自推斷,兄台乃是徽州人。」

江南飛越聽越驚訝,聞言欽佩道:「兄台這番推斷,實在讓在下大開眼界。」

孟賢見了,卻是奇怪,暗想徽商最近雖是漸成氣候,但這個江南飛也不見得是什麼大戶,為何秋長風獨對此人很是客氣呢?

眼珠一轉,孟賢笑道:「秋兄的推斷能力,小弟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是不解秋兄為何對他是徽州人這麼有興趣呢?」

秋長風目光如錐,盯在江南飛身上,緩緩道:「孟兄有所不知,徽州江姓,很值得我們有些興趣。還不知江兄可認識個叫江元的徽商嗎?」

江南飛肅然起敬道:「家祖名諱不敢擅提,難道兄台認識家祖?」他這麼一說,無疑承認是江元的孫子。

秋長風微笑道:「認識倒稱不上,但大名久仰。想太祖當年發兵入皖,急缺糧餉,江元舉全族之力,籌備餉銀十萬兩捐獻,太祖龍顏大悅,特賜徽州江家『忠義無雙』四字,在下聽聞往事,也是欽佩不已。」

江南飛謙遜道:「家祖臨去時,曾囑家父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個『道』字,在下亦不敢忘。」

秋長風哈哈一笑,斜睨了雷公子等人一眼,沉聲道:「好一個『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只憑這八個字,當浮一大白。可若不知這八字,就算富貴敵國,不過是個暴發戶,終究會有敗落之時。」說罷順手拎起酒罈子,榮公子早讓人取了碗筷,秋長風只是滿了兩碗酒,對江南飛道:「我敬你一碗,不為榮華,只為君子二字。」

江南飛忙舉起酒碗道:「君子二字不敢擔當,多謝兄台。」他本不擅飲,但見秋長風豪情勃發,也不由得勾起壯士豪情,將那碗酒一飲而盡。

榮公子、雷公子等人聽秋長風突然提及太祖,更是心中凜然,暗中琢磨著秋長風的來頭。

秋長風端著酒碗,卻已在看著座位上身著白衣的那個人。

眾人應酬,那人仍舊旁若無人的端坐,這刻方才抬起頭來,微笑道:「閣下推斷銳利,實乃在下生平僅見,還不知道……閣下是否看出在下的來歷呢?」

那人一抬頭,目光如電,神色卻顯得散漫不羈,嘴角帶分不屑,態度可說是倨傲。他鼻骨高聳,顯得整個臉型頗為硬朗,雙眉濃重,又如兩把刀斜插在髮髻之下。

乍一看,那人容顏古怪,再一看,就會發現那人無論氣度、樣貌都是頗為張狂硬朗,但又讓人感覺,他神色慵懶,似乎沒什麼能讓他放在心上,就算秋長風突兀而現,也引發不了他的興緻。

可那人還很年輕。

他的性格、容貌、慵懶和年輕好像截然不成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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