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火鶴

所有人都沒有留意秋長風的異樣,他們都在望著公主推薦的那個人。

雲夢公主就算推選個金甲力士、三頭六臂、三隻眼的人物,都不會讓紀綱如此驚訝。可紀綱沒料到,雲夢公主推選的竟也是個女人。

一個穿青衣的女人。

那女人並不魁梧,相反青衣下腰身纖細,盈盈一握,看似一陣風都能夠吹倒。那女人沒有三頭六臂,她雙手秀氣,十指纖纖如同美玉雕琢出來,看起來繡花都嫌脆弱了些。那女人當然也沒有三隻眼,她的眼眸中水波清澈晶瑩,如高山流水,但帶著分初冬薄冰般的清冷。

無論如何來看,那女子容顏、風姿都不在公主之下,她當然也比公主更像個女人。

但眾人望去,又感覺這女人不像女人,反倒像塊冰——難以親近的冰。那青衣女子雖美麗,但也極冷,冷的如同冰水取出長劍的劍鋒。

她腰間隨隨便便地插著一把劍,劍鞘略舊,劍身狹窄。身在眾多大人物之中,她沒有孤高,可也沒有自慚形穢。聽到雲夢公主推薦,她也沒有驚訝的表情,似乎感覺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她有這種自信,因為她信自己。

紀綱看了那女人半晌,終於忍不住道:「公主,她可是個女人。」在紀綱的眼中,女人是弱者、是玩物、是可有可無的擺設,他從不認為女人能做事。

雲夢公主瞪了紀綱一眼道:「女人就不是人了?」

紀綱倒真的這麼想,可臉上還是賠笑道:「女人當然是人。可很多事情,女人做不了的。」雲夢公主冷笑道:「這你可大錯特錯了,誰說女子不如男人?在本公主看來,男人做的事情,女人沒有一件不能做。你若不服,不妨舉個例子看看!就算衝鋒陷陣、疆場廝殺,你們引以自豪的事情,古時都有花木蘭、梁紅玉珠玉在前,我們不是不能做,只是不屑做罷了。就算做皇帝,我們女人還有個武則天呢。」

紀綱瞠目結舌,一時間還真想不出女人有什麼不能做的事情。更何況做皇帝的事情,雲夢出言無忌,他絕不能接茬,乾咳一聲,岔開話題道:「但上師讓人做的這件事情,可能很兇險。」

雲夢公主反問道:「你知道上師讓我們做什麼事情嗎?」

紀綱微怔,扭頭望了眼姚廣孝。他們爭吵得如火如荼,可姚廣孝反倒事不關己地坐著,閉著雙眼。

紀綱咳得嗓子發乾,只能搖頭道:「在下不知。可公主想必也不知道了?」

雲夢公主笑道:「本公主的確也不知道,不過多準備些人手供上師挑選總是沒錯吧?說不定上師想找個女人生孩子呢,這事情你們男人能做嗎?」

眾人都垂下頭來,想笑,又是不敢。楊士奇也是暗自搖頭,心道這個公主倒是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

紀綱的表情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幾乎連咳嗽都咳不出來。

那青衣女子皺了下眉頭,略帶不滿,想說什麼,終於還是忍住。雲夢公主話題一轉,微笑道:「更何況,你們若知道這姐姐的身份,恐怕就會自動退卻,不敢和她爭著做事了。」

紀綱皺眉,斜睨著青衣女子道:「還不知道這位姑娘是什麼身份?」

楊士奇一旁突然道:「紀指揮公事繁忙,顯然還沒見過這姑娘。這位姑娘是個捕頭,叫做葉雨荷。」

紀綱臉上故露不屑,心道一個捕頭算個屁,看你們像個寶一樣。

女人做捕頭,在大明並不常見,但並非絕無僅有。因為自太祖立國後,就將天下百姓分了職業,子承父業,不能有半分變更。這也就是說,老子做什麼,兒子也必須做什麼,不能改行。但有些人家出不了男丁,往往只能用女子代替,因此很多行業中也有不少女官,他估計葉雨荷也是這種情況。

可陡然間想到什麼,紀綱心中微凜,反問道:「是定海捕頭葉雨荷?」見楊士奇微笑點頭,紀綱忍不住地皺眉。

他驀地想到了葉雨荷是哪個。

大明自立國後,除北疆韃靼、瓦刺長久的邊患外,近來沿海亦有倭寇為患。因此天子朱棣在這些地方,都設置衛所,保護大明疆土。

浙江省處沿海之地,實為大明的重中之重,不過倭寇中有極為詭秘的忍者,為禍海域,一直難以緝拿。浙江布政使李至剛為保地方安寧,因此玩個新花樣,讓浙江十一府的七十八縣,各選出一名傑出的捕頭在一起論高下。選出優秀人才,甚至可徑直推薦給朝廷任用,擔當緝捕倭寇高手的重任。

各縣都是磨刀霍霍,但誰都沒有想到過,這十一府七十八縣的頭名捕頭的榮耀,竟被一個定海的女子摘得。

而這女子,就是葉雨荷。

紀綱想到這裡,雖不知道葉雨荷有什麼本事,但也知道雲夢公主為何會如此自信滿滿,忍不住吸口涼氣,見秋長風垂頭不知想著什麼,心中驀地有了憂慮。

秋長風亦是個人傑,這幾年在錦衣衛中脫穎而出,端是為紀綱破了不少大案,很得紀綱賞識。紀綱本來對這次取勝有八分的把握,但知道那女子竟是葉雨荷,也忍不住地擔憂起來。

轉念之間,紀綱動起心思,說道:「公主殿下,我們說的其實都不算……這個什麼……葉捕頭……究竟要不要用,還是讓上師決定。」他故意裝作不知葉雨荷的底細,就想讓姚廣孝覺得這女子無用。

雲夢公主扁扁嘴,走到姚廣孝面前蹲下來,拉著姚廣孝的衣袖道:「和尚道士,你讓葉捕頭幫你做事,好不好呀?」

雲夢公主年幼時,其實也沒少見過姚廣孝,畢竟那時候姚廣孝經常和朱棣一起。那時雲夢公主無知,一直都對姚廣孝這麼稱呼的。她也是很久沒有見到姚廣孝了,感覺這個上師很有些陌生,這次如此稱呼,卻是要和姚廣孝拉交情。

有風吹過,姚廣孝霍然睜開雙眸,他雙眸灰白,有如死魚一般地看著雲夢公主。

雲夢公主陡然間覺得心中發寒,竟笑不出來,忍不住鬆開了姚廣孝的衣袖。

姚廣孝望了雲夢公主許久,這才緩緩道:「女人和男人都是一樣……一樣只有一條命的。你若參與,要想好了。」

他又閉上了雙眼,可言下之意讓人心驚。

眾人聽姚廣孝這麼說,都已覺得,姚廣孝讓人做的事情,不但兇險,而且很可能有性命之憂!

塔中沉寂,雲夢公主一時心驚無語,斜睨了葉雨荷一眼,心中猶豫。她想為大哥做事,因此不顧規矩拉了浙江送來的捕頭葉雨荷來做幫手,順天府能人當然也有,畢竟不如葉雨荷跟在雲夢身邊方便。可命畢竟是葉雨荷的,公主雖刁蠻,畢竟不是不講道理,總不能強制讓葉雨荷送命,因此難免猶豫。

不知許久,姚廣孝道:「決定參與的人,上前一步吧。」

衛鐵衣、習蘭亭二人神色略帶猶豫,葉雨荷沉默無言,只是邁上一步,雲夢公主見了,喜上眉梢。衛鐵衣二人一見,心道慚愧,立即上前了一步。

秋長風瞥了上前的三人一眼,皺著眉頭,可也終於還是舉步上前。

塔內森森,眾人交鋒伊始,似乎就籠罩分詭異險惡之意。

可更詭異的卻是姚廣孝,他緩緩伸出手指,向對面的塔壁指道:「那有一幅畫,你們左一右三的幫我取過來。」

眾人微怔,心道秋長風等人一共有四人,為何要左一右三的去取畫?雖是不解,但眾人還是扭頭向牆壁望去。

牆壁上,空蕩無物,哪裡有什麼畫呢?

眾人見牆壁無畫,第一個念頭就是:上師老了,難道他……神志不清了,這才做事顛三倒四?明明四個人,非要說什麼左一右三,甚至牆壁上有畫無畫都不清楚?

這時輕風吹進,吹在姚廣孝木然的臉上。那皺紋深深,有如石刻般……帶著股兒難言的幽冷。

牆壁的確沒有什麼畫兒,姚廣孝又讓四人去取,究竟是什麼意思?

秋長風目光流轉,已看清楚葉雨荷、衛鐵衣和習蘭亭三人的表情。

葉雨荷眉頭緊鎖,一直盯著牆壁;衛鐵衣卻在盯著秋長風;而習蘭亭一直看著腳尖,若有所思。

秋長風轉目思索間,向塔壁處走近一步,突然聽到習蘭亭喃喃道:「畫非畫,取是還,似畫非畫,似取實還……」

秋長風聽到,心中微怔,忍不住止住了腳步。

原來秋長風深知姚廣孝絕不糊塗,也不會神志不清。相反,姚廣孝眼下絕對應該是大明最清醒最有頭腦的一人。秋長風見牆壁無畫時,立即就認定這是姚廣孝選人的一個考驗!

姚廣孝既然驚動了都督府、內閣、錦衣衛、公主甚至天子,可見他對選人的重視,而姚廣孝看似閉著眼睛、尋常無奇的一個吩咐,難保說不是暗中觀察所選之人能否符合他的要求。

牆壁上的確無畫,但牆壁上說不定會有暗格藏畫,而姚廣孝這個吩咐,就是在考驗四人對機關的了解程度。秋長風進而推斷,姚廣孝要人做的那事,肯定和土木有關。

秋長風本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但聽習蘭亭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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