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奇事

細雨蒙蒙,潤濕了大地的春泥。江南正是杏花煙雨美人如歌的季節,順天府的雨兒卻還帶著沁心的寒冷。

雨霧煙塵中,長街起了喧囂,自從天子下令將要遷都順天府後,這北方本是肅殺的邊城,一日繁華過了一日。

喧囂聲中,雨絲落得更歡。順天府內外,漸漸沸騰起來,只有其中的慶壽寺一如既往的兀立,紅牆內的高塔冷漠地望著蒼生。有百姓到了慶壽寺前,均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低頭匆匆忙的路過。

遽然間,嗡的一聲大響從寺廟內傳來,擾了迷雨,醒了春夢,嚇得有個挑著擔子的百姓跌坐在地上,筐里的饅頭滾了一地,他領的孩童似乎也感覺到不詳湧來,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那百姓神色張皇地望了眼寺廟,顧不得收拾饅頭,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嘴,橫抱著孩子就要離去,可才跑了沒幾步,就如樁子般立在地上,渾身顫抖起來。

長街盡頭,驀地奔出一隊人來,急步如雷,轉瞬已到了那百姓的面前。那隊人無一例外的身著飛魚服,腰帶綉春刀,神色冷然。

街頭百姓不自禁地蹲下低頭,神色駭異。在京城的人,不認識皇帝的人很多,可不認識這幫人的絕對沒有。

來的那隊人竟是京城赫赫威名天子親兵——錦衣衛!

為首那人眉心皺紋深刻,有如中了一刀後留下的疤痕,正陰森地望著那百姓,「沒事跑什麼?」

孩童見到這般陣仗,驚嚇地睜大了眼睛,忘記了哭喊,那百姓哆嗦道:「小……人……」他哆哆嗦嗦半天,一句完整的話兒都說不出口。

為首那人不耐的一擺手,那百姓見了,跪倒慘叫道:「大人,饒命!」那人面色森冷,根本對那百姓的哀求無動於衷,命令道:「鞦韆戶,姚三思,查查這人的底。」說罷急步向慶壽寺衝去。

錦衣衛潮水般的跟隨,狂風般湧入了寺門,消失不見,孩童這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那百姓顫抖得如秋風中衰葉,卻還不忘記死命地捂住孩子的嘴。眼看那孩童臉色漲紅、不能呼吸的時候,一隻手伸到了孩童的面前。

那百姓驚叫:「大人你……」他突然止住了話頭,孩童竟也不再哭鬧,獃獃地望著那隻手上的一隻蚱蜢。

蚱蜢草綠,映得那隻手有些發白,那隻手秀氣有力,輕拈著蚱蜢不動,沉靜如山。那隻手的主人臉色也有些蒼白,蒼白的如終日不見陽光般,他沉默的時候,帶著分春雨的迷離,可他看著那孩子的時候,嘴角突然露出了笑意。笑意和緩,竟如烏雲散去,春滿人間。

那百姓從未想到笑容會在一人的臉上產生這般變化,可他感覺到那人的友善,不再害怕。那孩童顯然也感覺到這點,看了那蚱蜢片刻,突然伸手去接那蚱蜢……

那百姓心中焦急,可不敢喝止。那孩童接過了綠色的蚱蜢,才發現那蚱蜢是馬藺葉子編織而成。望著那馬藺葉做的蚱蜢,孩童淚臉上帶著笑容,如同經雨的花朵。

孩童期待地望著那男子,似乎詢問這蚱蜢是否送給了他?

那臉色蒼白的男子只是點點頭,不再理會孩子,詢問那百姓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聲音微微嘶啞,卻帶著難言的沉靜。

那百姓心神迴轉,忙道:「大人,小人是路過這裡去那面市集賣些早點,聽到有鐘響,很是害怕,這才跌倒。這慶壽寺的鐘很久沒有響了……小人要走,就碰到大人們……小人真的是良民,求大人明察。」

旁邊有個大眼的錦衣衛道:「鞦韆戶,屬下看這人不是壞人。」

鞦韆戶的目光從地上的饅頭落在那百姓的身上,反問道:「你怎麼看出來的?他額頭上有字?」

大眼的錦衣衛漲紅了臉,忍不住搔頭道:「這個嘛……」

那百姓又有些焦急,申辯道:「大人,小人真的是良民。小人本固安人,應天子的遷都旨意來到這裡已三年,一直做些小買賣……」

鞦韆戶點點頭道:「三思,把他的姓氏住址記下來,然後放他們走。」

大眼錦衣衛應了聲,那百姓不迭地報上了住址姓名,領著孩子就要離去,鞦韆戶撿起地上的一個饅頭,說道:「把東西收拾乾淨再走。」

那百姓忙收拾了擔子和凌亂的饅頭,帶著孩子匆匆離去。

鞦韆戶慢慢地剝去手上的饅頭外皮,撕塊兒放在嘴裡咀嚼著,姚三思肚子咕嚕的叫了聲,這才記得值夜未到輪班時就又趕到這裡,肚子還是空的,有些後悔方才忘記拿個免費的饅頭,賠笑道:「千戶大人,沒吃早飯呢?」

鞦韆戶望著寺門道:「廢話。」

姚三思見鞦韆戶望著寺門,不由得也向寺廟望去,低聲道:「千戶大人,這慶壽寺的鐘的確很久沒有響過了,怪不得紀大人這麼緊張的帶我們來看發生了什麼事。你覺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鞦韆戶淡淡道:「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姚三思佩服道:「鞦韆戶言之有理。」

二人舉步,才到了寺廟門前,就見有錦衣衛立在門前,神色冰冷,招呼也不打一個。姚三思見同僚如此,更肯定慶壽寺發生了驚天大事,心中難免嘀咕。鞦韆戶還是臉色如常,卻已咽下了最後一口饅頭。

慶壽寺始建於金,元朝時期曾經修整,到如今實為大明護國寺,深得天子重視。尋常人等,根本無緣進入寺廟半步。

慶壽寺中,氣氛森冷,一些僧人彷徨而立,不敢亂走,眾錦衣衛扼住了寺廟要道,神色肅冷,更昭示寺中發生之事絕非尋常。

有一錦衣衛急匆匆地來到鞦韆戶面前,略帶不滿道:「秋長風,指揮使讓你過去。」那錦衣衛頜下短髭,根根堅硬如針,目光也如針芒般地盯著鞦韆戶,卻是站立不動。

秋長風點點頭,舉步向不遠處的九級高塔走去。

短髭錦衣衛略帶詫異,挑釁道:「你去哪裡?」

秋長風笑笑,「指揮使到了這裡,肯定要拜見上師。既然是指揮使找我,我當然應去上師所在的地方了,難道不是嗎?」

短髭錦衣衛皺下眉頭,拳頭緊握又松,換了笑臉道:「秋長風,你最近很得指揮使器重,以後若是發達了,別忘記了兄弟們。」

秋長風斜睨那人一眼,也笑道:「一定一定。」

那短髭錦衣衛不知秋長風一定的意思,卻不再刻意為難,帶著秋長風入了高塔。二人上了二層,只見塔中寬敞,一穿著黑色道袍的僧人背對眾人盤膝坐在窗旁,聞腳步聲上來,也不回頭。

塔中還有其餘僧人和錦衣衛,眉間如帶刀疤的紀大人亦在,可秋長風一上塔,第一眼留意的就是那個穿著黑衣道袍的僧人。

僧人怎麼會穿道袍?

那僧人讓人第一眼望去,就是莫名其妙,可誰都不能否認他本質更像個和尚,因為他禿著腦袋,上有香疤。就像錦衣衛不著飛魚服,仍舊還是錦衣衛一樣,和尚穿個道袍,無疑也應該是個僧人。

那僧人坐在塔中一動不動,若不是有陰風傳來,吹拂著僧人的衣袂,讓人幾乎以為那僧人是木雕石刻。

塔內陰暗,僧人看起來極為的孤獨落寞,連影子都沒有一個……

秋長風見紀大人望過來,收回目光,抱拳施禮道:「指揮使,不知招屬下前來,有何吩咐?」說話間,他目光已瞥向塔內正中。

那裡赫然擺放著一具屍體!

屍體頭頂光禿,是個和尚,仰天倒地,上身精赤。屍體胸口有處血肉模糊的傷口,嘴角卻帶分詭異的苦笑。

這人看起來,被別人殺死時,竟是有些得意的樣子。

微風夾雜著細雨吹進塔來,秋長風見到那屍身臉上的笑意,背心似乎有股寒意。

慶壽寺原來出了命案,怪不得鍾會響,紀大人如此緊張。秋長風想到這裡的時候,心中詫異。這裡是護國寺,誰會冒險殺了寺僧?這寺僧恁地死的這般詭異?

紀大人望著秋長風,森冷的眼中掠過分期冀,低語道:「鞦韆戶,你來得正好,看看這人怎麼死的。」見秋長風又向黑衣僧人望去,紀大人更低的聲音道:「死的僧人是慶壽寺服侍上師的一個小和尚,叫做悟心。屍體是另外一個服侍上師的僧人——悟性發現,悟性見悟心死了,忙去敲鐘。我趕來時,上師就坐在這裡……」悄悄地看了眼那黑衣僧人,紀大人略帶謹慎道:「上師似乎哀慟悟心之死,一直沒有說什麼,我也不便打擾。」

他口口聲聲稱呼那黑衣僧人是上師,對那僧人竟有股畏懼之意。

紀大人說話間,秋長風半蹲在屍身旁,微皺眉頭道:「紀大人,驗屍本是仵作的事情……」

紀大人冷哼一聲,「你難道不知道,這事要經正常途徑,肯定要驚動五軍都督府那面的人……」頓了片刻,紀大人眼珠轉轉,又道:「聽說聖上準備對北方再次用兵,正需要都督府那面準備。這些小事,我們就不必煩勞都督府、進而阻礙聖上的用兵了。」

秋長風望著屍體道:「紀大人事事為聖上著想,怪不得聖上極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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