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落葉飄零 徐庶:使君如此,天下無好人矣

徐庶,字元直。河南潁川人氏。幼時喪父,跟隨母親度日。

元直天性好動,搖胳膊擺腿的,一刻都閑不下來。一早上像小企鵝一樣,搖頭擺腿地出去,到晚上,母親挨家挨戶地找,才把他硬領回來。

稍稍長大了,母親把他送進學堂。早上剛送去,中午給送回來了。老師說,這孩子,多動症,咱教不了,另請高明吧。

母親沒辦法,只好親自教元直識字。元直學得不認真,但懾於母親威嚴,也認了不少字,讀了一些書。

再長大,母親管束不住了。扔了書,一門心思習武,喜擊劍。常披散頭髮,著寬大衣衫,執一柄長劍,昂然行走在都市間。身後廝跟著一幫短衣子弟,也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利利落落,精精神神。

他當大哥也沒幾年,但威望挺高。

主要是他敢打敢殺敢擔當。路遇不平事,兄弟們只需拉好架勢。元直緩去大衣,露出短衣衫,小打扮。劍未起,目光里早殺氣襲人。劍起劍落,寒光點點。對方忽覺腿直打鼓,心虛得緊,轉身就跑。

有人去找他母親告狀。母親叫來元直,並不痛罵。只是淡淡地問:又打架啦?

嗯。

傷人了沒有?

傷了。

男子漢,行俠仗義,匡正制邪,本無可厚非,為娘並不怪你。但當以教化為主,點到為止,更不能傷害無辜。

嗯。

他自是收斂了許多。只是擺擺架子,再不輕易傷人。穎川一帶,治安狀況良好。窮人看到他都笑臉相迎,親親熱熱。富人看到他,也笑臉相迎,但笑容里有幾分尷尬。

他有一個鄰居,叫張揚,習文,常於月下誦讀經史,朗朗不絕。

鄰居們都說,好孩子,將來有大出息。

鄰居們也說,徐家小子也不錯,武功超群,可惜,沒文化。

有人把這話傳到元直耳朵里。元直不服:「張揚不過一介書生,成天咬文嚼字。而我維護著一方治安,做了多少好事!」

就來找張揚。

張揚正在院中的石桌上擺土塊。這邊一個,那邊一個。

下棋嗎?不像,棋沒這麼亂的。元直瞪眼看,看不明白。

張揚笑,這是個陣。

什麼陣?

張揚說,這叫八門金鎖陣。八門者: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如從生門、景門、開門而入則吉;從傷門、驚門、休門而入則傷;從杜門、死門而入則亡。

張揚邊說邊比劃,元直似懂非懂。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說:

「這也算道道兒。行,你是我朋友啦。走,喝酒去。」

後來,元直投奔劉備,在新野與曹仁對陣。曹仁自恃通曉兵書,擺下一陣。元直在高處一看,笑了,這跟張揚在石塊上擺的土塊差不多嘛。指揮關羽、張飛、趙雲諸將從生門、景門、開門而入,大破曹軍。這是後話。

再說元直張揚二人,成為摯友,常攜手於都市,相坐於酒樓。張揚通音律,酒至半酣,以箸擊桌,慨然而歌。常淚流滿面。

元直驚問何故。張揚說,今天下大亂,豪傑並起,大丈夫才藝在身,當報效國家,為何只在這區區彈丸之地渾渾終身。

元直大笑,大丈夫活得自由自在,足矣。遂將知足和酒一起飲入心中。

元直在家裡待不住,要到外面遊歷遊歷。將母親託付給張揚,隻身去了山東,訪名師,研習技藝。

一去兩年,回來時,已物是人非。母親在小屋裡流淚,而張家的院門緊閉,門前已有尺把深的枯草。

為何?

張家得罪了新來的縣令於清,全家都被下了大牢,不久前,被滿門抄斬了。

啊呀!元直怒火中燒。

當夜,元直以白堊塗面,闖進縣衙。但他地形不熟,找不到於清的住處。正東找西撞,就被人發現了。唿哨一聲。於清的一群親信軍兵擁上來。

元直揮劍,連斬多名軍兵,卻被繩索絆倒。

呼啦。軍兵擁過來,執住了元直,綁到於清面前。

於清問,何人?為何刺殺本官?

元直不言。

上了刑法,仍問不出話來。於清想,這傢伙肯定有人指使,必須找出幕後人來,斬草除根!

綁上街市。有辨認出此人身份者,重賞。

遊了三天,無一人辨認。

第四天,忽然衝過來一群人,砍散了押解的軍兵,救下元直,塞進一輛馬車。

跑出去老遠。元直才知道,是那幫短衣弟兄救了自己。

有一個人將長劍遞給元直。

元直看了看。從劍柄到劍鋒,從劍背到劍刃,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撫摸一遍。「噹啷」,擲之於地,說:「這把劍,不能助我斬殺妖邪,要它又有何用?」

元直回到家中,說,母親,跟我走吧。徐母搖頭,你快跑吧,等你混出息了,再來接娘走。

元直點頭,轉身剛要走,母親卻又叫住他,從裡屋抱出一摞書來。

母親說,這是張揚留給你的祖傳兵書。張揚乃大漢開國功臣張良之後。他本想繼承祖業,復興漢室,可不幸為奸佞所害。你當學習治國安邦之策,報效國家,以慰張揚之靈。

元直抱著書,對母親磕了兩個頭,起身走了。

自此,元直棄武從文,訪名師,研習經書兵法。

後來到了荊州,結識了石廣元、孟公威,又結識了諸葛亮、龐士元。

再後來,到新野投奔了劉備。

元直到新野投奔劉備之前,曾去荊州面見劉表。

那時,劉表正鬧著家事,對徐先生不太感興趣,愛理不理的。元直覺得沒意思,就離開了劉表,到水鏡先生司馬徽的莊上討水喝。

司馬徽說:「元直呀,好長時間沒見了,到哪發財啦?」

元直說:「發什麼財呀,到劉表那裡謀個差。」

司馬徽說:「好,好,好。」

元直說:「好什麼呀?劉表這人徒有虛名,空架子,實權都在他妻舅手中。我看沒什麼戲,就溜出來了。」

司馬徽說:「好,好,好!」

元直說:「我現在歇業了,還好啊?」

司馬徽說:「當然好啦,可以重擇明主嘛。」

元直冷笑:「你說得輕巧,哪有明主呀?」

司馬徽說:「你聽說劉備劉皇叔正在新野嗎?」

元直說:「你是說,劉備是明主。」

司馬徽笑了:「好,好,好。」

元直說:「你就知道說好好好。真是好好先生!」

司馬徽還是說:「好,好,好!」

好好好好……元直回了司馬徽一串子的「好」,一扭頭,走了。

到庄外,遇見一牧童。牧童說:「徐先生好!」

元直說:「好什麼呀?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牧童說:「先生大學問,可以去輔助劉皇叔呀。劉皇叔仁德佈於四海,那可是個明主呀。」

元直說:「你怎麼知道劉皇叔是明主呀?」

牧童說:「有民謠為證呀:八九年間始欲衰,至十三年無孑遺。到頭天命有所歸,泥中蟠龍向天飛。泥中蟠龍,指的就劉皇叔。」

元直說:「小孩子家,知道什麼呀。」

一甩袖子,順著大路走下去了。

走得累了,進一酒館歇息。有人喊他,元直,來喝兩杯!

定睛一瞧,原來是老朋友石廣元、孟公威。二位端著杯子沖他直晃。

那就喝兩杯吧。

石廣元問:「聽說你去投劉表了,怎麼有空在這兒轉悠啊?」

元直說:「別提了,劉表非守業之主,我看透了,不幹了。」

孟公威說:「那你今後有何打算呀?」

元直說:「沒什麼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

孟公威說:「那可不行,依你的性格,閑不住呀,趕緊找位明主,干一番大事。」

元直嘆道:「這天下還有明主嗎?」

石廣元說:「怎的沒有,新野劉皇叔,可是一位大大的明主呀。」

劉備,劉備,又是劉備。怎麼這麼多人都在傳說劉備的好!

元直說:「他跟劉表是同宗兄弟,能強到哪兒去!」

孟公威說:「那你就錯了。當年曹操在許都青梅煮酒論英雄,他把袁紹、袁術、劉璋、張魯等人都罵了一通,包括劉表,守戶之犬耳。最後,他說,天下英雄,只有劉備和他曹操!」

元直不吱聲,喝酒,喝了一會兒,走出屋子。

不知不覺,就到了新野縣。進了城,元直伸了伸胳膊,酒勁上來了。他放聲高歌。

歌曰:「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廈將崩兮,一木難扶。山谷有賢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賢兮,卻不知吾。」

前面來了一隊人馬,為首的將軍聽了他的歌聲,滾鞍下馬,到他跟前,躬身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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