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磨嘰的六叔

第二天上午,德水就開著那輛大破車拉著我、小海、德本,還有聯繫局的哥們兒奔那鄉下的局去了。到了那裡才發現,嚴格來說,不是鄉下,是在國道邊上。局設在道邊一個專門給車加水的鋪子里。雖然去得早,可裡面已經熱火朝天地在賭了。一個老頭在坐莊,局不大,一把幾千元的輸贏,不像德本跟我說的,搞好了能進賬幾十萬元。但是既然來了,有局在,拿點走也不錯。

沒人對我們的到來表示懷疑。這是個流水局,過路的司機都能上來押幾把,贏了就走人,也沒人有異議。不過還是本地人居多,聽說話的口音能分辨得出,看樣子都是周圍的居民和在國道邊上做買賣的。

我照例還是先看局,看看這個局是否臟。那老頭推得很慢,配牌也很慢,他喜歡摸,看來是個老手,基本上用手一摸就知道那張牌九是幾。他很享受摸到手的牌九是幾的感覺,明明已經摸出是幾和幾了,怎麼配都清楚了,但他還是神色莊嚴地摸了一遍又一遍。看他那被太陽曬得黝黑的、滿臉皺紋的臉,再看他摸牌九那個磨嘰勁,真想上去呼他一巴掌!但我沒押,沒權力催他。那些押錢的也不著急,都在耐心地等他摸。後來我才知道,這些押錢的常年和這個老頭一起玩,早就被他折磨服了,知道催也沒有用。

大家早就把牌配完了,把頭尾拉開放在那裡,各自嘮嗑,等他摸完。老頭摸了許久,臉色忽然更加莊重起來,他用右手把左手握著的四張牌九抽出兩張來,很誇張地舉過頭頂,「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點數面朝上,手慢慢地、一點點地從前到後移開,這樣,牌九的點就會一點點地露出來。他移動得那個慢啊,對於我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其實露出頭我就看出來了,5配7,2點的頭。但是被他搞得像個隆重的儀式,簡直能叫人崩潰掉。

徹底把頭亮出來以後,尾巴兩張牌還在他左手裡捏著。他空出右手就挨個去翻閑家的頭牌,這個時候他的動作可不慢,一家家掀開,發現沒超過2點的就齜著牙樂,好像自己已經贏了似的,還用手去扒拉人家押的多少錢,發現超過2點的頭,就用手使勁捶一下桌子,好像在後悔自己配錯了點。

他把三家頭牌看完以後,顯得很是不滿足,左手拿兩張尾牌對著桌子上啪地一放,還是那個做派,點數朝上,手不拿開,慢慢地移動,一點點地露出牌面來。下邊的閑家早就不耐煩了,頭大過他尾巴沒大過他的就一把把錢收了回來。輸的也不等他是收錢還是來翻自己牌看,直接一撲棱錢叫他趕緊拿走。贏的也不等他去翻自己尾牌,趕緊自己翻給他看,讓他快給錢。可老頭不著急,他非要把人家的頭尾並排擺出來再端詳端詳,然後再把自己的頭尾並排擺過去再端詳一番,確定自己確實沒人家的大,才慢吞吞地查人家押了多少錢,然後再到自己錢堆里一張一張地拿出來。

該收的錢都收了,該賠的錢都賠了以後,他還是不緊不慢地洗著牌,洗得很仔細,然後一個個慢吞吞地碼好,接著再做一個手勢,意思是問大家是否有來搬或者倒的。大家都沒表情,好像都已經徹底對他無奈了。但是這個老頭每次都這樣,不管大家是否有反應,程序他是一定走到位的。確定都沒意見了,他就開好門等大家押錢,別人押的錢他都要拿手過去扒拉一下。我只看了幾把牌,就已經感覺我要瘋掉了。別人推的話,起碼推出去十手牌了,可他可能第二手剛推一半。

我也很納悶,就這麼一把手,怎麼會叫他坐莊呢?聽大家的言談,應該是早上實在沒人坐莊了,老頭就要坐莊。從頭天晚上玩到現在還沒走的,基本都是輸了錢想撈回去點的人。所謂局不倒他不倒,幾乎全國所有各種賭局上都這樣。這個時候,別說老頭這樣的人坐莊,就是鬼來坐莊他們都能押。

我看了幾手牌,初步能確認沒啥毛病,唯一的問題就是,怎一個慢字了得。德本在我身邊站著看,看了一會兒也按捺不住,拿出錢,每次三五百元地跟著別人押。他押了一會兒,也慫恿我上去玩幾把。他的意思我懂,先叫我上去混個臉熟,為以後坐莊打個基礎。一來就要坐莊,說啥也說不過去。但德本如何慫恿我上去押,我都不幹。因為這幾把牌看下來,我心裡早就被這個老頭磨嘰得瘋掉了。叫我押他?還不如直接拿棒子打死我得了。

11點多的時候,人陸續地多了起來,各路賭徒都來這裡集合了。看到這個老頭在玩,大家都表現出一副無奈的表情,但是都沒有去押錢,一臉漠然地站在那裡看熱鬧。在押這個老頭庄的一直就是那麼幾個人,一個個瞪著熬得通紅的小眼睛,偶爾外面路過的來丟幾下石頭,但是後面來的賭徒都在那裡看,沒人上來參加。

再看了一會兒,聽他們互相打著招呼,我發現了一個大問題:好多人都叫德某。像德潤、德業、德海、德澤、德平、德義、德佑等等,我身邊還有德本和德水。我的娘親哪(「娘親哪」是他們當地的方言,表示很驚訝的意思。我去那裡就跟著學了這句話,學完後說得特別溜),竟然全是,我好像忽然走進了一個滿族大家庭的宗族裡。

這些人都叫這個慢老頭為叔,想來是他們的長輩。有的人,不好意思叫這個老頭把庄讓出來,但是很委婉地和他打著哈哈說:「叔啊,都中午了,還不回家吃飯哪?」老頭聽出話外音來,有點不滿地說:「吵吵扒火的幹什麼?我都輸了5000多了。我不能走,一定要撈回來再走。」聽到他說的話,很多人選擇到外面溜達去了。有人站在老頭身後,擠眉弄眼地叫下面押老頭錢的閑家別押了。那幾個押錢的人雖然看到了大家的表情,但是不好意思不押,他們贏了這個老頭一些錢,有點不好意思走,要給他捧局。老頭依舊慢吞吞地推著,一副彷彿一切與他無關,愛押不押,不押也推的架勢。

我一看,老頭手裡起碼還有個七八千元錢,下面也都是幾百元幾百元地押。要按照這個速度,無論是老頭贏回本錢不玩,還是輸光了不玩,都是個漫長的過程。我可憋不了這麼久,乾脆出來站道邊看看過路的車和人,萬一看到個美女啥的,起碼也能養養眼。

看到我出來,德水也跟著出來了。他也是這個鎮子里出來的,來來往往好多人都和他打著招呼。德水拉我到邊上一個賣電瓶和給電瓶充電的店裡找了把椅子坐著抽煙嘮嗑。說話中我了解到,他們確實是一個很大的滿族族群,這個鎮子所有人都是一支,屬於八旗子弟,他們這一輩的人名字里都有「德」字。

那老頭是他們的長輩,大家都怵他,因為他就是個無賴油子,招惹不得,是打不得罵不得的。你就是推他一把,他都能在你家門口躺一天。你要是罵了他,你家就倒霉了,可能今天家裡拴的驢被放掉,那還是他善心大發。以前有家人招惹了老頭,半夜驢屁股上被砍得血肉模糊。也有的人家招惹了他後,半夜草垛子被點燃了。甚至還有的招惹了這個老頭後,家裡的水井被倒了汽油。他就是這麼個人物,而且很倔強。所以大家奈何不得他,也沒人願意去搶他的庄。他坐莊也很少有人去押,除了輸得還想繼續翻本的人。而老頭也知道,所以他總是在凌晨過來趕局,看看確實沒人坐莊了,他就安安穩穩地坐一把庄過過癮。對於他來說,賭牌九就是一種享受。

我故意兜著圈子問德水:「你們宗族哥們兒真多啊。我要是上去玩的話,贏了你堂兄弟還是表兄弟的錢怎麼辦啊?是不是要還給他們啊?」因為我把不准他們這些德字輩的人都咋個關係,萬一贏了錢他們再說自己的表親誰誰在上面輸了多少多少,叫我還回去,好像也說得過去,那樣我可就白忙乎了,所以這個我要先給問明白了。

德水沒直接回答我的話,而是問我:「他們有錢給我花不?」我說:「那誰知道給不給你花啊?」德水說:「操。我借1000塊錢都借不出。」說完,好像想起我的問題來,就繼續說:「既然他們錢不給我花,又不借給我,贏了他們的憑什麼還給他們。我認得他們是誰?」聽了德水說這句話,我心裡稍微覺得安穩了一下,窩裡不合嘛,嘿嘿,有門。

我故意逗德水說:「那萬一我和你這些德哥們鬧了彆扭。你是不是不好出面啊?」德水鼻子「哼」了一聲,很不屑地說:「我慣他們臭毛病。哪個敢招惹我帶來的哥們兒,我弄不死他。」說完鼻子又「哧」的一聲,好像是要給我吃個定心丸。說話的工夫,德本過來找我們了。我問德本:「贏了沒啊?贏了分紅啊。」德本舉著手裡的100元錢說:「贏100塊,累得吭哧癟肚的。」德水問德本:「六叔不推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大家都喊那個老頭六叔。德本說:「你還不知道他?不光了,不見利,能不推?」看來這個老頭真有戰鬥力,還在那邊繼續坐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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