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回到此時此刻

今天

我翻過一頁,卻看見一片空白。故事就在這兒結束。我已經讀了好幾個小時。

我發著抖,幾乎無法呼吸。我覺得在剛剛過去的幾小時里我不僅過完了整整一生,而且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不再是今天早上跟納什醫生見面、坐下來讀日記的那個人了。現在我有了一個過去,找到了自己。我知道自己擁有什麼、失去過什麼。我意識到自己在哭。

我合上日記,強迫自己冷靜,現實世界重新在我眼前鮮明起來。卧鋪所在的房間里暮色正在降臨,屋外街道上傳來探鑽聲,腳邊有個空空的咖啡杯。

我看著身旁的時鐘,突然吃了一驚。到這時我才發現它是日誌里提到的那一塊。我發現面前跟日誌里提到的是同一個客廳、我是同一個人。到這時我才完完全全明白過來剛剛在讀的原來是我自己的故事。

我拿著日誌和咖啡杯進了房間。在那裡,在廚房的牆壁上,同一塊白板在今天早上見過,上面用規整的大寫字母列著跟今早同樣的建議事項,我自己加上的一條也沒有變:為今天晚上出門收拾行李?

我看著它。它讓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兒,可我說不清是為什麼。

我想到了本。生活對他來說一定十分艱難:我永遠不會知道醒來時身邊躺著的是誰;永遠無法確定我能夠記起多少、我能夠給他多少愛。

可是現在呢?現在我明白了。現在我所知道的足夠讓我們兩個人重建生活。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經按計畫跟他談過了。一定是談過了,當時我那麼確定那樣做是正確的。可是日記里沒有記錄,實際上,我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寫過一個字了。也許我把日誌給了納什醫生,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記錄。也許我感覺既然已經跟本共享了日誌,也就沒有必要再在裡面記錄了。

我翻開日誌的扉頁。就在那兒,用的是同樣的藍色墨水。五個潦草的字也在我的名字下方不要相信本。

我拿出筆劃掉了字跡。回到客廳我看見了桌上的剪貼簿,裡面仍然沒有亞當的照片。今天早上他還是沒有跟我提到他,他還是沒有給我看金屬盒裡的東西。

我想到了我的小說《致早起的鳥兒》接著看了看手裡的日誌。一個念頭不請自來。如果一切都是我編造的呢?

我站了起來。我需要證據。我要找到日誌內容和現實生活之間的聯繫,證明我讀到的過去不是憑空捏造的結果。

我把日誌放進包里,走出了客廳。樓梯的盡頭處立著大衣架,旁邊擺著一雙拖鞋。在樓上我能找到本的書房、找到文件櫃嗎?我會在底層抽屜里找到那個藏在毛巾下面的灰色金屬盒嗎?鑰匙會在床邊的最底下一個抽屜里嗎?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會找到我的兒子嗎?

我必須知道。我兩步邁作了一步上了樓梯。

辦公室比我想像中要小,甚至比我預料的整潔一些,可是柜子的確在那兒,顏色是跟槍支一般的金屬灰。

底層抽屜里是一條毛巾,下面蓋著一個盒子。我抓住它,打算把它拿起來。這麼做似乎有點傻,因為它要麼是鎖的、要麼就是空的。

都不是。在盒子里我找到了我的小說。不是納什醫生給我的那一本——封面上沒有咖啡杯印,紙質看來很新。這一定是本一直留著的一本,等著我明白過來、再次擁有它的那一天。我很好奇納什醫生給我的那本上哪去了。

我把書拿了出來,書下面壓著一張孤零零的照片。相片中是我和本,正對著鏡頭微笑,儘管我們臉上都露出悲傷的神情。看上去是最近的照片,我的臉跟鏡子里看見的差不多,而本看起來也是早上離開家的模樣。背景里有所房子,一條礫石車道,一盆盆艷麗的紅色天竺葵,有人在後面寫上了「韋林之家」。這張照片肯定是在他去接我、把餓哦帶回這裡的那天照的。

不過只有這些,沒有其他的照片。沒有亞當的,甚至沒有日記里記錄著的、我以前在這兒發現過的那些照片。

肯定有個理由,我告訴自己。一定有。我翻看了桌子上堆著的文件:雜誌、售賣電腦軟體的目錄、一份學校的時間表,上面用黃色筆標出了一些欄目。還有一封封著口的信——我一時衝動拿了它——可是沒有亞當的照片。

我下樓給自己弄了杯喝的。開水,加上茶包。不要讓水煮太長,不要用勺子的背面壓茶包,不然的話會擠出太多丹寧酸,衝出來的茶會發苦。為什麼我記得這些卻不記得分娩?電話鈴響了,在客廳的某個地方。我從包里拿出了手機——不是翻蓋的那一隻,而是我丈夫給的那隻——接起了電話。是本。

「克麗絲?你沒事吧?你在家嗎?」

「是的。」我說,「是的。謝謝你。」

「今天你出過門嗎?」他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熟悉,卻莫名有些冷冰冰的。我回想起我們的上一次談話。我不記得那時他告訴我我跟納什醫生約過時間。也許他真的不知道,我想。也有可能他是在試探我,想知道我是否會告訴他。我想起了寫在約會日程旁邊的提示。「不要告訴本。」寫這些東西的時候我肯定還不知道可以信任他。

現在我相信他,我們之間再謊言。

「是的。」我說,「我去看了個醫生。」他沒有說話。「本?」我說。

「抱歉,是的。」他說,「我聽見了。」我注意到他並不驚訝。這麼說他早已經知道我在接受納什醫生的治療。「我在下班回來的路上。」他說,「有點麻煩。聽著,我只是要提醒你記得收拾好行李,我們要去……」

「當然。」我說,接著加了一句,「我很期待!」說出口以後,我意識到這時事實。出門對我們有好處,我想,離開家。對我們來說,這可以是另一個開始。

「我很快就會回家。」他說,「你能想辦法把我們的行李收拾好嗎?我回家以後會幫忙,可是如果早點出發會好些。」

「我會試試。」我說。

「備用卧室里有兩個包,在衣櫥里。用它們裝行李。」

「好的。」

「我愛你。」他說。然後,過了很長時間,在他已經掛了電話之後,我告訴他我也愛他。

※※※

我去了洗手間。我是一個女人,我告訴自己。一個成年人。我有一個丈夫。我愛的丈夫。我回想著日誌里讀到的東西,想著我們做愛,他和我上床,我沒有寫我很享受。

我能享受性愛嗎?我意識到我甚至連這點都不知道。我沖了馬桶,脫掉長褲、緊身褲、內褲,坐在浴缸邊上。我的身體是如此陌生,我並不了解它。這個身體連我自己都不熟識,那我又怎麼會樂意讓他去迎合別人?

我鎖上浴室的門,分開了兩條腿。剛開始是微微一條縫,後來越張越開。我掀起襯衣往下看。我看見了在想起亞當那天見到的妊娠紋,還有蓬蓬的陰毛。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剃過、不知道自己是否選擇不因自己或者丈夫的喜歡改變它。也許這些事情已經不再重要了,現在不重要。

我把手合在恥骨的突起上,手指按在陰唇、輕輕地把它們分開。我用指尖拂著那個器官的頂端——那一定是我的陰蒂——按下去,輕輕挪動著手指,這些動作已經隱隱讓我感覺有些興奮,它預示著即將來臨的感官之樂,而並非是確定的感受本身。

我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事情。

兩個包都在備用卧室里,在他告訴我的地方。兩個包都緻密結束,其中一個稍稍大一些。我拿著它們穿過房間進了卧室——今天早上我就是在這裡醒過來的——把包放到床上。我打開頂層抽屜看見了自己的內衣,擺在他的內褲旁邊。

我給我們兩個人都挑了衣服,找出了他的妹子、我的緊身衣。我想起在日誌里寫到的我們做愛的那一晚,意識到我肯定有雙吊襪帯放在房間里什麼地方。現在要是能找到吊襪帶隨便身帶上的話倒是不錯,我想。可能對我們兩人都是好事。

我走到衣櫃旁挑了一條長裙、一條短裙、幾條長褲,一條仔褲。我注意到了櫃底的鞋盒子——一定是以前藏日誌用的——現在裡面空蕩蕩的。我不知道出去度假時我們會是一對什麼樣的情侶:傍晚我們是會在飯店待著,還是會去舒適的酒吧輕輕鬆鬆地享受融融的紅色火焰帶來的暖意。我好奇我們是會選擇步行一般去城市和周邊各處探尋,還是搭上一輛計程車去遊覽經過仔細挑選的景點。至今為止,有些事情我還不了解。生命中餘下的時間裡,正是這些事情可以讓我去探究、去享受。

我隨意給我們兩個人都挑了些衣服,疊好放進了手提箱。這時我感覺身體一震,一股力量突然向我湧來,我閉上了眼睛。眼前是一幅圖像,明亮,卻閃爍著微光。剛開始景象並不清晰,彷彿它在搖擺不定,既遙不可及有無法看清,我儘力張開意識的雙臂向它伸出手去。

我看見自己站在一個提包前面:一個有點磨損的軟皮箱。我很興奮。我覺得再次年輕起來,像一個要去度假的小孩,或者一個準備約會的少女:一心好奇著事情會怎麼發展,究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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