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巴黎·哥特·公元1137年

這是我們在歷史上第一次到巴黎,一個你所不熟悉的巴黎。

巴黎是一個古老的城市。遠在左岸香頌誕生以前,遠在存在主義在咖啡館裡風靡以前,遠在肖邦雨果大仲馬莫奈出生以前,遠在拿破崙和大革命以前,遠在所有我們聽說過的有關巴黎的浪漫以前,巴黎就已經是一個重要的城市了。那個時候的巴黎我們並不熟悉,它並不精緻浪漫,但在某種程度上,那一個巴黎對整個歐洲和世界的影響,甚至高於後來我們知道的這些精緻的浪漫。

今天去巴黎,多半會跟著導遊的腳步,走過那些令法國人無比自豪的恢弘的建築:鐵塔、羅浮宮、凱旋門、凡爾賽。這些是16世紀到19世紀革新年代的建築,包含文藝復興風格、新古典主義、現代性和金屬美學,令人嘖嘖稱奇。不過,當你為這些美景發出驚嘆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雨果會在《巴黎聖母院》中對這一切大加嘲諷?而又為什麼《巴黎聖母院》會設定在15世紀而不是雨果所生活的19世紀?

那曾經的巴黎是一個什麼樣的巴黎?

我們從羅馬帝國走出來,就走進陷落的千年。

羅馬帝國的晚期陷入帝國特有的困境。征服帶來領土,然而帝國過於龐大和複雜,政治機構已不能控制。為了行使管轄的權力,帝國一分為二,西羅馬帝國又進一步分裂,一半由羅馬人統治,一半由蠻族統治,而蠻族統治的區域又分成更小的區域,這種趨勢一直進行,帶來的後果是整個帝國失控,無法運轉。隨之而來的是公共精神的衰落,亞里士多德提倡的政治的美德和普魯塔克宣傳的共和精神已經消失不見,平民把時間都放在節日和斗獸場,對娛樂充滿熱情,對政治和公共事務毫無興趣,久而久之,在政治上獨有建樹的有力人物越來越少。

就像所有歷史上宏大的衰落,當由上和自下兩個方向的衰落兼具,整體衰落就不可避免。這一切給了蠻族可乘之機。

「蠻族」是羅馬對歐洲東部生活的日耳曼游牧部落的稱呼。用這個帶有一定貶義的稱呼,是為了表明他們在文化制度上無法與羅馬相比。這個詞最早是古希臘人用來形容除希臘以外的所有人,在最初只是表示語言的差異,並無褒貶,只是在希波戰爭之後專用來稱波斯人,而在希臘化時代才形成固定的觀念:蠻族就是缺乏理性、缺乏理解力和自制力、缺少文化的外族人。羅馬延續了這樣的傳統,起初對蠻族人只是統治。希臘和羅馬有傲視他人的資本,但是最終他們都被蠻族人結束了國家。

羅馬的陷落讓歐洲進入零散割據的狀態長達10個世紀之久。在這一千年的分裂狀態中,歐洲大陸上換過了不計其數的主人。如果你也像我一樣,記不住各種年份和名字,那麼這段時間一定是一個令你望而卻步的黑匣子。就像站在電影里紛繁飛過各種數據碎片的大屏幕前,眼睛滑過無數名字,一時間讓人茫然無措。蠻族如洪水,從東部高地奔流而下。汪達爾人、哥特人、撒克遜人、凱爾特人、雅利安人、法蘭克人,每個民族都在原本被帝國征服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王國。整個歐洲碎成了片。

從3世紀開始,蠻族的入侵就成為瓦解羅馬帝國的最重要的力量。沒有人確切知道蠻族遷徙的原因是什麼,只能知道大致的過程和脈絡。公元4世紀,哥特人建立了龐大的帝國,雖然鬆散,但跨度很廣。與此同時,匈奴人開始由東向西突進,迅速崛起。匈奴人一直生活在中亞草原,不斷和華夏民族交戰,秦朝為此修建長城,秣馬厲兵,徙民戍邊。強大的漢朝與匈奴交戰,衛青、霍去病、張騫將漢帝國的版圖逐步向西擴張,東漢時竇固、耿恭率兵,聯合南匈奴擊破北匈奴。北匈奴遷徙而去。有人認為正是這支北匈奴後來崛起,向西進攻,深入歐洲腹地,逼得日耳曼人入侵羅馬帝國。匈奴擊破了哥特帝國,哥特人被迫向西遷徙,與羅馬交戰。

哥特人的馬蹄最終越過羅馬防線。這勝利並不容易,羅馬的最後幾任皇帝都曾奮力抵抗蠻族並維持戰果近一個世紀。直到395年,羅馬正式分裂為東西兩帝國之後,哥特人才有了勝利的希望。公元405年,萊茵河被哥特首領阿拉里克的大軍突破。410年,羅馬城陷落。418年,第一個蠻族王國西哥特王國建立。從此,蠻族勝利一發不可收拾。439年,汪達爾王國定都迦太基。451年,匈奴王阿提拉率領匈奴人入侵。476年,西羅馬帝國正式陷落。自此之後,古代世界終結。歐洲西部版圖分裂成10個王國,蠻族在亞平寧半島和高盧平原上定居下來。

在這些紛繁雜亂中,有一支部族的身影映入我們眼帘。他們來自萊茵河,以游牧為生,在馬上征戰,是日耳曼諸部族之一,自萊茵河流域一邊固守故鄉一邊擴大領土。他們的一支佔領高盧北部,在486年擊敗了羅馬在高盧的末代統治者亞格里烏斯,建立了自己的王國,這就是法蘭克人——征服了巴黎的人。

這支部族首領名叫克洛維,選擇巴黎定居下來。他建立了法蘭克王國,把王朝按照祖父的名字命名為墨洛溫王朝,之後繼續四處征討,不僅征服了高盧大部分地區,還征服了其他法蘭克人在萊茵流域原本的領土。這些領土成為後來法國的雛形,巴黎在歷史上第一次成為國度的首都。

這是巴黎命運的轉折。

巴黎出生在島上,就像漁民的孩子,先見到水,再見到天。地理學家曾有這樣一句格言:「巴黎是塞納河上的禮物。」塞納河上的城島是巴黎人最早的定居。從今天的地圖上俯瞰,巴黎的中心仍像是擁有兩隻眼睛,城島和聖路易島,清楚安靜,在蜿蜒流淌的河流中央注視天空。與城市相比,兩座小島顯得很小,被四周寬廣的建築淹沒,然而它們標度著巴黎中心零點的位置。它們是巴黎的緣起,是巴黎成為首都之前發源的地方。

巴黎很早就有人居住,最早的人類出現在大約70萬年前。公元前5000年有獨木舟出現,印證著早期狩獵者獵取魚和水鳥的生活。在青銅時代,沿河貿易使其成為商業中心。最早的居民沒有留下痕迹,被愷撒征服的民族遷徙於此,成為高盧的祖先。其中有一支叫「巴黎」,也就是巴黎名字的來源。愷撒本人也喜歡這裡,公元前53年派遣將領將巴黎攻陷。從此,巴黎納入羅馬帝國版圖,曾修建過古典格調的街道,並成為朱利安皇帝的加冕之所。

在古代巴黎,羅馬的城市雖不算面面俱到,但還是曾修建過羅馬競技場、柱廊式建築以及三座公共浴場。4世紀的朱利安皇帝特別喜歡這裡,他說:「我可愛的盧特提亞是巴黎人民的首都……塞納河河水清澈見底……即使在冬天也相當濕潤。」在那段時期,羅馬統治者在城心島開掘了建築用的採石場,城外建起了紀念羅馬諸神的廟宇,塞納河邊有獻給朱庇特求保佑的船工石柱。高盧作為行省,留下了羅馬許多痕迹。

這一切如今都已經很難看到蹤影。今天走上城心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巴黎聖母院,遊人如織,聚集在聖母院廣場。在城心島兩側的河岸邊,可以見到端莊方正的市政廳,宏偉華麗的盧森堡宮,河上架著形態各異的石橋和鐵橋,遠處能看見羅浮宮、大宮小宮和榮軍院。在街上走一走,會感覺到古典建築的嚴謹,街道窄而密布,石頭雕花的建築緊密相連,外牆筆直而整齊,與羅馬人的渾圓厚重大相徑庭。這一切都是法蘭克人的世界,史前居民和羅馬征服者的世界都被時間抹去了痕迹。

今天的巴黎已是征服後的征服。

巴黎的歷史分成三個階段:早期居民-羅馬征服-法蘭克征服。我們能走訪的歷史從法蘭克人開始,或者說,就是法蘭克人的歷史。

羅馬帝國的統治下,巴黎一直是一個二流城市。而到12世紀,巴黎已成為基督教世界最大的城市,成為文化與思想中心。這中間的飛躍是巨大的,在中世紀的獨特環境中也殊為不易。

克洛維的進入是它的第一次轉折。克洛維將巴黎定為首都,此後一直保持下來。克洛維是墨洛溫王朝最成功的國王。他是一個戰鬥的國王,481年到511年在位,在高盧、德意志與義大利不斷擴張。他也是一個審時度勢的國王,在天主教妻子的影響下,在一次戰役之後皈依了基督,克洛維成為第一位蠻族的基督教國王。他全盤接受了羅馬帝國的制度、基督教體系和拉丁語,努力將法蘭克王國塑造為延續羅馬帝國的角色。

克洛維死後,他的四個兒子瓜分了王國。他們各自佔據一部分領地,巴黎只是保留了首府的地位。再往後,墨洛溫的子孫們不斷上演著爭奪與瓜分,四年中有三年統治者易位,政治中心時常輪換。

在這樣的輪換中,墨洛溫的國王變得越來越軟弱,他們喜歡打獵,住在行宮,統治權力慢慢滑落到替他們處理事務的宮相手中。751年,一個大有作為的宮相丕平乾脆廢除了國王,篡奪了王位,在教皇的支持下登基,開拓了他自己的加洛林王朝。

加洛林王朝是一個拓張的王朝。丕平的兒子查理曼是歐洲中世紀一千年最成功的國王,他征服了從大西洋海岸到匈牙利平原的絕大部分領土,從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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