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將神 第十九章 勇氣,不是殺人

如東陵南街布市的外面,有一家很小很普通的面鋪。

鋪子的老闆叫張三兩,早些年是菜農,後來有了點積蓄,便置了這間鋪子。這名四十餘歲的人老實,平時話不多,喝酒最多三兩,隨手一抓,下的一碗面也正好是三兩。

「算了,不做了。」

和平日里一樣,他正揉面揉得好好的,突然間卻是將麵糰往案上一拍,有些惱火的喝了一聲。

「好好的發什麼神經?」

他的妻子,一名穿著打著補丁的薄棉襖子,挽著袖子正在下面的婦人嚇了一跳,嗔罵道。

「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大事,萬一馬上又要打仗了,有大莽蠻子打過來了……做面來做面去,又有什麼意思。」

張三兩沉著臉看著自己面前的麵糰,好像那就是害得他們不得安生的大莽軍隊,很是焦躁。

在鋪子里等著吃面的街坊鄰居陡然聽到他想要突然打烊的樣子,頓時不樂意,紛紛叫嚷著要吃面,好歹也先把店裡所有人的面下完了再不幹。

「就算馬上要死,好歹也給人做個飽死鬼啊!」

「好不容易積了些銅子,吃碗生日面都這麼難么,都好久沒吃到葷湯麵了!」

有人憤憤不平的敲著桌子叫罵了起來。

這個面鋪里的所有人,都有些焦躁。

雲秦南方的春天雨季已經過去,好些天沒有下雨,如東陵的街道上有些塵土飛樣……如東陵里似乎每個人都很焦躁。

在今日清晨,軍部和陵督府里就有消息傳了出來,說是今日如東陵會有大事發生,只是整個陵城的人都在打聽到底有什麼大事會發生,卻是根本打聽不出來,又只是說,這消息只是前方邊關傳回來,只是風傳今日里要是離開如東陵就會後悔。

在過去的一年裡,如東陵即便沒有發生直接的戰事,但所有的普通民眾也都已經飽受了戰亂之苦。

很多民眾因為擔心先前的會戰失敗而離開了如東陵逃難,許多農戶的農田沒有收成。

許多生意人的生意都很慘淡。

許多像張三兩一樣只想安生做點小生意,平平靜靜過日子,不想顛沛流離的人,總是覺得連吃飯睡覺都不安穩,隨時都有反覆……然後莫名的覺得這日子過得沒滋沒味,沒意思。

……

如東陵此刻的城牆上,有一名披著黑甲的普通戊守軍士叫劉種田。

他原本也是和張三兩一樣,普普通通的如東陵人。

他的祖上一直都是長工,等到雲秦立國之後,到他的父親一代,才終於購置了幾畝良田,算是有了自己的家產。這樣的平靜安寧對於他家而言也並不容易,所以他的父親給他取名劉種田,就是希望他能夠好好的種田,就能好好的過日子。

只是不斷的打仗,不斷的死人……從如東陵經過的軍隊多,回來的少,今天聽到大莽軍隊打到了哪裡,明天聽到該逃難了……劉種田便和張三兩一樣覺得這日子過得沒有滋味了,他便是仗著自己氣力大,託了關係,參了軍。

如果真是有什麼大莽軍隊或者流寇能夠突然竄到如東陵來,那就拼了算了。

此刻城牆上面色黝黑,手上全是老繭的劉種田便是這麼想的。

然而他始終沒有看到什麼軍隊,或是聽到上頭傳下前線大軍又開戰了的消息。

在正午的陽光里,他只是看到有一行人在官道上出現。

如東陵的城樓上出現了莫名的騷動。

因為所有城樓上的軍士都看得出那一群人和普通人有些不同,即便隔得很遠,也可以感覺到那群人的疲憊,以及一種說不出的鋒芒。

陵城裡有不少前線退下來的軍人,有些還在養傷,有些已經作為地方軍的教官,有些將會成為一些軍隊的校尉,帶領著一些沒有多少作戰經驗的新軍再度奔赴前線。這裡面,不乏有先前千霞山退下來的,不乏經歷過半個南陵行省潰敗的,不乏有經歷過墜星陵數次戰役的,甚至還有參加過東景陵、韶華陵大戰的。

這些人見過前線的許多高階將領,見過前線的一些強大修行者的戰鬥。

隨著官道上那些人的輪廓越來越為清晰,這些人的呼吸,都開始急促了起來,胸口也開始灼燒般火熱了起來。

這些人,現在對於整個雲秦而言,都是重犯。

只是他們都親眼看過這些人的戰鬥。

看過他們不顧痛苦,不顧生死,即便疲憊到站都快站不穩,卻依舊在為守護雲秦的國土而戰……連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的這些人,怎麼可能會是罪犯?

……

張三兩的面鋪里焦躁的意味越來越濃。

張三兩煩悶的說這世上只有逼良為娼的,還沒有逼人做面的。

有人更煩悶的叫道,大哥,我只是想好好的吃碗葷湯陽春麵而已。

有些後來走進鋪子,想要吃面的人,又以為是先前的食客惹了老闆,又開始喝問。

眼看這個鋪子里都快要打起來。

就在此時,突然外面的街巷裡,有人喊了一聲,「小林大人來了,他在城外!」

只是這一聲,整個面鋪里所有的人就都陡然冰凍一樣,不動了。

「聞人……聞人蒼月……被小林大人他們捉住了!」

然後,又有一聲充滿著難以形容的顫音的聲音,響了起來。

「聞人蒼月被捉住了!」

然後,整個陵城都似乎響起了這個聲音。

整個鋪子里的所有人都互望了一眼。

突然所有的人都不想再吃面了。

所有的人都不再焦躁。

所有的人都張開了嘴,似乎要將身體里的某種情緒呼出來。

「啪嗒」一聲。

張三兩第一個跑出了面鋪。

他是最熟悉面鋪門檻的人,然而他卻是被門檻絆了一絆,差點摔倒。

這一聲重踏的腳步聲,就像鐘聲一樣徹底震醒了鋪子里呆著的所有人。

所有人都啊的大叫了一聲,拚命的往外跑去。

所有的街巷裡都有人在跑。

整個城的人都似乎在跑。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根本不知道林夕在哪個城門外,但此刻似乎已經根本不需要問什麼了,只要跟著人流跑就可以了。

有些人太過匆忙,手裡還捏著啃了大半的饃。

有的人跑得太快,連腳上的鞋掉了一隻,都根本沒有察覺。

如東陵陵督府里的軍營里,有許多正在養傷的老兵。

有些人的級別並不低。

其中有一名老人,斷了一條手臂。

今日里聽到林夕擒住了聞人蒼月的消息,這名老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妙極!妙極!」

這名老人連說了兩遍妙極,大笑了數聲。

他一時忘記了控制自己身上的氣息,嘩啦一聲,他的床榻都震散了,身旁所有的藥罐等物,也全部震得四分五裂。

……

林夕停在如東陵南門外的一片空地上。

那原本是許多商隊等待通關時,車馬停留的地方。時間一長,地面被壓得很平坦,很結實。

現在過往如東陵的商隊很少,不及之前的十分之一,所以這片地方顯得分外的空,分外的大。

此刻跟著林夕的人裡面,沒有湛台淺唐和時謙、南宮未央等人,卻是又多了冷秋語和花寂月。

「我不會進城。」

林夕看著面前如東陵的幾名最高將領,低聲的說道:「我知道你們都是顧將軍從龍蛇山脈帶出來的,我對於中州皇城來說是重犯,所以我不會給你們找麻煩。我想要見蒙白。」

尊敬的問過林夕沒有別的要求之後,這幾名如東陵的最高將領退回了城內,在城門口組織了一條警戒線,卻是又開放了城樓,讓那些從城中各處趕來的人,可以登上城牆,看清林夕和林夕身前跪著的聞人蒼月。

聞人蒼月還活著。

在知道林夕等人的決定不可能改變之後,他便徹底絕望,便閉上了眼睛,不再發出任何的聲音。

此刻他的面上沒有任何的血色,身上血肉模糊,然而這些年積累下來的威勢,那種自然的鐵血氣息,依舊讓普通的民眾感到莫名的心悸。

所有聚集在城牆上的如東陵人,都開始憤怒得渾身發抖。

他們的日子過得沒滋味,過得朝不保夕,就是因為這名帝國將軍的背叛。

很多人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睛裡流淌著淚水,因為他們的家人,犧牲在了對抗這名將領率領的大莽軍隊的戰爭里。

身穿一件薄棉襖子的蒙白出現在了城門口。

他從分開的黑甲軍人中間走了出來,走向了林夕等人。

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

一直等到蒙白走到面前,林夕才看著這個腳步有些虛浮的胖子,輕聲道:「你好瘦。」

對著一個胖子,說出這樣的一句話,是很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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