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潘光旦:寂寞鴻儒,強國優種

潘光旦(1899.8.13—1967.6.10),江蘇寶山人(今屬上海市)。原名光亶(後以亶字筆畫多,取其下半改為光旦),又名保同,號仲昂,社會學家,優生學家,民族學家。1927年參與籌設新月書店。著作有《優生學》、《人文生物學論叢》、《中國之家庭問題》等,另有譯著《性心理學》等。

1922年,梁啟超在清華開了一門課《中國歷史研究法》,學期末,潘光旦向老師交了一篇讀書報告,梁啟超看後,寫了這樣一段批語:「以你這樣的才華,你研究什麼就會有什麼成就。」

這篇報告就是22歲的潘光旦寫的《馮小青考》,今天這已是中國現代學術史上的經典著作。馮小青是明代才女,但卻紅顏薄命,她的死因後人眾說紛紜。潘光旦藉助西方性科學的原理,對馮的死因作了分析,得出了馮小青是死於她病態的「自戀」。這在對「性」諱莫如深的中國社會裡,可謂驚世駭俗。《馮小青考》是潘光旦藉助近現代科學理論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剖析的一次實踐,也是近現代國人對這個古老民族人性深處最初的科學探索和思考。

或許是為這個民族前途的憂慮,也或許是個人遭遇的感慨,潘光旦在美國選擇了生物學、遺傳學,並專攻了從生物進化論和遺傳學推演出來的優生學,他同時廣泛涉獵心理學、文學、哲學等領域。

在潘光旦看來,優生學是研究人類品性的遺傳與文化選擇的利弊,以求達到比較優良的人類繁殖方法,可以謀人類之進步。

1926年潘光旦回到上海開始了教書,他在國內創設了優生學課程,主編了《優生月刊》。教書之外,他關注著社會,為中國找尋出路。他認為中國民族在根本上有大危險,中國不缺人,缺的是心理健全、身體健康、資質聰穎的社會分子。一個民族要想富強就要優生,不是數量多少的問題,而是質量高低的問題。他認為,生育孩子不僅是一個家族的使命,更是社會的安危所系。

深厚的文化根底,使他的思想超越了一般的社會學範疇,而是洋溢著重人道的社會理想。他撰寫了大量的著作,為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的典範之作。他通過家族的興衰,揭示遺傳和環境對造成人的優良品性的重要。他通過對美國、西班牙、古羅馬和中華民族的歷史比較研究,探尋一個民族興盛衰亡的緣由。更重要的是他結合當時中國的實際情況,揭示了造成國人特性中所體現出的「私、愚、病、貧、亂」的民族病態的根源,指出要想民族振興,民族衛生、民族健康和優生優育是最重要的出路。

潘光旦從優生學的理論出發,對中國國民性進行了深入透徹的解析——「中國民族有許多弱點,其中最叫人失望的是利己心的畸形發展和利他心的薄弱。」(這是一些憤青們最不願意聽的。)

他在學術上有一種很博大的氣魄,他不願意人們稱中國為「老大之中國」,他說:「如果『老』字指的是歷史、文化、語言文字,那還可以,假若是指民族,我就不敢苟同了。」他的心中同樣有著一個少年中國,只是這個少年中國發育還不很健全!(這是何等的青春心理。)

可以說潘光旦是在近百年中國里,最早在科學的基礎上提出「優生優育」的學者。

近代以來,帝國主義列強的欺辱使中國面臨著亡國滅種的憂患,有識之士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救國保種的道路。潘光旦先生逝世20周年時,費孝通曾說潘先生一生的學術,最基本的目的是「強國優種」,從德智體三個方面開展研究,希望能提高中國人的根本素質。

潘光旦主張教育應當培養出「士」的情志,平時牢守「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危難中體現「見危授命」、「士可殺不可辱」的志節。針對我們民族的弱點,潘先生還提出了許多有益的建議:生育節制,生得少、生得優,而且都留得住;增益民族身心品性中剛勁的成分等。

潘光旦認為解決問題的基本途徑不在政治、經濟、社會的種種安排,而在教育。我們「畢竟是中國人,將來是要為自己的國家做些事的。讀洋書與去國外,只是為達此目的而進行的一個手段」。他主張大力提倡通才教育,革除把科學偶像化的教育,重新認識科學的真正性能:存疑而不武斷,寬容而不排斥,通達而不蔽錮。此外,潘光旦還旗幟鮮明地提出「人文學科必須東山再起」的觀點。

潘光旦是學行合一的一個人,他不僅讀書和做學問,而且還要使自己的學問和行動能夠直接有益於國家、有益於民族、有益於社會。他刻在自製煙鬥鬥腹上的十二字銘文,其實正是他本人最恰當的寫照:「形似龍,氣如虹,德能容,志於通」。

關於教育,孔子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蔡元培說:「教育是幫助被教育的人給他能發展自己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於人類文化上能盡一分子的責任,不是把被教育的人造成一種特別器具。」魯迅說:「教育是要立人。」盧梭說:教育是培養「既能行動又有思想的人」。愛因斯坦說:「什麼是教育?當你把受過的教育都忘記了,剩下的就是教育。」雅斯貝爾斯說:「教育是人的靈魂的教育,而非理性知識的堆積。」但在今天,我們的教育已經成為了一個問題,其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自由,學習不自由,思想不自由。

早在1930年,潘光旦就在一篇文章中說:做學問的目的,本來是讓人們越來越多了解它,從而產生越來越大的影響。潘光旦認為,如果說西方教授已經是學問之大敵的話,那麼中國的教授恐怕連這個資格也沒有!之所以如此,主要有以下三個原因:第一,西方教授還能製造許多術語來唬人,但是中國大多數教授連本專業的術語也記不清楚。第二,西方教授還有本領加入某一派系,中國教授「除了介紹西方几本教科書以外」,根本不做真正的研究。第三,西方教授不經過十年或數十年的磨難和謹嚴的學者生活,是不會得到這個頭銜的。

還是在1930年,潘光旦在《教授待遇與今日流行之兼任講師制》一文中就談到這個問題。他說:「大學聘請教授,有一個很普通的原則,便是一個『專』字。凡是在某行學問上有專長的,便有被聘請當教授的資格。這個原則是不錯的。但是在大學方面,待遇起教授來,也應當有一個簡單的原則,也便是一個『專』字。凡是能專誠待遇教授的大學,他一定可以得到教授們的信任和努力。」可見,用「學有專長」的原則聘請教授,以「專誠」的態度對待教授,是大學管理者必須具備的一種素質。

在這篇文章中,潘光旦還談到大學管理的另一個原則,那就是要「使教授們得到精神上的謐靜。」因為「教授的任務,一半在教導學生,一半也在他的專門學問上繼續用功夫,更求造詣的精到,而研究功夫的第一條件便是生活寧靜。」這個意見不僅適於年長的教授,也適於年輕的教師。因為做學問和其他事情不同,它需要靜下心來,排除雜念,鑽研多年,才能有所收穫。

潘光旦認為弄清楚教授與講師的區別特別重要。所謂教授,除了給學生上課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在日常生活中用自己的人格來影響學生。也就是說,真正的教授是不能屈從於世俗社會,每天為應酬而吃吃喝喝、為掙錢而跑來跑去的。正因為如此,潘光旦在這篇文章中說:「學校應當使學生和教授的人格有密切的接觸。要有這種接觸,第一條件也便是要使教授獲得精神上的寧靜,因為不寧靜,人格便不能充分表現。」他還說,由於名牌教授有限,許多大學爭相邀請,這就使他們每天疲於奔命,根本沒有時間去做學問。至於學生,也只能在課堂上見上一面,下課後根本沒有接觸機會。因此他認為,這種「東也講一次,西講也一次,講一次算幾塊錢,講完了就走」的教授,完全是賺錢機器,在教學效果上,與留聲機類似;在人格取向上,與走江湖的藝人沒什麼兩樣。

1932年,潘光旦就在《教育與成見破除》一文中指出:「教育有兩大目的,一是教人認識自己,尤其是認識自己在能力上的限制,二是教人破除成見,少受些成見的蒙蔽。」他認為,由於我們總是把精力放在學制調整、課程設置方面,不重視認識自己、破除成見的問題,因此培養出一大批毫無判斷力的青年。這些人在學校學會了道聽途說、鸚鵡學舌的本領,出了學校以後,就只能是隨波逐流、人云亦云了。

為了讓學生認識自己,少受蒙蔽,他在《完人教育新說》中指出,學校應該提倡「價值意識」的教育。這種價值意識的培養,可以讓人識別真偽,區分善惡,分辨利害。這就是說,如果只有大量知識而沒有價值意識,就不會有辨別是非的能力,就會被各種各樣的成見所蒙蔽。

到了抗戰時期,潘光旦仍然堅持這一觀點。他在《自由之路》一書中,把自我認識和自我控制當作爭取自由的兩個先決條件。他認為只要具備這兩個條件,自由就會不期而至,任何人剝奪不了。不具備這兩個條件,即使調子再高,也是空談。

由此可見,僅僅掌握大量的知識,非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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