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吳宓:嚴謹治學,耿介做人

吳宓(1894—1978.1.17),1894年(清光緒二十年)生,陝西省涇陽縣人。字雨僧、雨生,筆名餘生,著名西洋文學家,國立東南大學文學院教授(1926—1928),1941年當選教育部部聘教授。

吳宓教授備課,頗有特色。西南聯大南遷之時,文學院在南嶽衡山山腰聖經書院舊址上課,一度宿舍緊張。吳宓教授與錢穆、聞一多、沈有鼎四人合居一室。

時當抗戰初起,辦學條件簡陋,而他從容自若,依然一絲不苟認真備課,讓人肅然起敬。錢穆《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中有文章回憶此事,寫道:「室中一長桌,入夜,一多自燃一燈置其座位前。時一多方勤讀《詩經》、《楚辭》,遇新見解,分撰成篇。一人在燈下默坐撰寫。雨生(吳宓)則為預備明日上課抄筆記寫綱要,逐條書之,又有合併,有增加,寫定則於逐條下加以紅筆勾勒。雨生在清華教書至少已逾十年,在此流寓中上課,其嚴謹不苟有如此。沈有鼎則喃喃自語:『如此良夜,盡可閑談,各自埋頭,所為何來?』雨生加以申斥:『汝喜閑談,不妨去別室自找談友。否則早自上床,可勿在此妨礙人。』有鼎只得默然。雨生又言:『限十時熄燈,勿得逾時,妨他人之睡眠。』翌晨,雨生先起,一人獨自出門,在室外晨曦微露中,出其昨夜所寫各條,反覆循誦。俟諸人盡起,始重返室中。余與雨生相交有年,亦時聞他人道其平日之言行,然至是乃始深識其人,誠有卓絕處。非日常相處,則亦不易知也。」

講課的功夫來自備課的功夫。其實,吳宓教授從走上講台那一天開始,備課認真就很有名。去清華之前,吳宓教授曾在南京東南大學任教三年,講授《歐洲文學史》等課程,一時聲譽鵲起。

1923年,《清華周刊》有文章專述「東南大學學風之美,師飽學而盡職,生好讀而勤業」。其中述及吳宓授課:預先寫大綱於黑板,待到開講,則不看書本、筆記,滔滔不絕,井井有條。文章最後大發感慨曰:「吳先生亦是清華畢業游美同學,而母校未能羅致其來此,寧非憾事者!」一位教授上課能夠做到「……不看書本、筆記,滔滔不絕,井井有條」,可以想見其備課時曾經下過多少功夫。

溫源寧《吳宓先生》則說:「作為老師,除了缺乏感染力之處,吳先生可說是十全十美。他嚴守時刻,像一座鐘,講課勤勤懇懇,像個苦力。別人有所引證,總是打開書本念原文,他呢,不管引文多麼長,老是背誦。無論講解什麼問題,他跟練兵中士一樣,講得有條有理,第一點這樣,第二點那樣。枯燥,容或有之,但絕非不得要領。有些老師無所不談,卻不發任何議論,吳先生則直抒己見,言之有物;也可能說錯了,然而,至少並非虛誇。他概不模稜兩可,總是斬釘截鐵。換句話說,他不怕直言對自己有什麼牽累。在事實根據方面,尤其是見於各種百科全書和參考書的事實,他是無可指摘的,只在解釋和鑒賞的問題上你還可以跟他爭論。」

什麼叫對學生負責,看看吳宓教授這個「苦力」吧!但他卻一以貫之,毫不以為苦。

吳宓教授這種認真負責的作風不僅表現在自己備課上。劉兆吉《我所知道的吳宓先生》提及一件發生在昆明的「小事」。有一次,「一位青年教師丟了上課用的教科書,問吳宓先生是否有此書想借用一下,沒想到引起了吳先生的嚴厲批評:『教師怎能丟失textbook(教科書)呢!一定要找到,上課前必須找到!』晚上宿舍已熄燈睡覺了,聽到後樓敲門聲,聽到吳先生高聲問:『textbook找到沒有?』也聽到不耐煩的回答聲:『找到了!吳先生,請放心吧,我已經睡了,就不開門了。』聽到吳先生說:『那就好,教師不能丟textbook,下次再不能丟!』後來聽那位青年教師說:『其實當時並未找到,怕得罪吳先生再發神經,撒了個謊。』現在想來,這件小事反映了吳先生對教育事業的認真負責,而且終生不渝。」

吳宓教授在清華講《中西詩比較》,寫過一個教學說明:「本學程選取中西文古今詩及論詩之文若干篇,誦讀講論,比較參證。教師將以其平昔讀詩作詩所得之經驗及方法,貢獻於學生。且教師採取及融貫之功夫,區區一得,亦願述說,共資討論,以期造成真確之理想及精美之賞鑒,而解決文學人生切要之問題。本學程不究詩學歷史,不事文學考據,惟望每一學生皆好讀詩,又喜作詩,終成為完美深厚之人而已。」

赤子之心,盡在斯矣。明白這一點,對於他備課何以如此認真,再做別的什麼解釋,也許就全是多餘的話了。

吳宓是一個詩人氣質很濃的人,在清華上課時,主講英國浪漫詩人和希臘羅馬古典文學,「雨僧先生講課時也洋溢著熱情,有時眉飛色舞。」「雨僧先生講授英詩,提倡背誦。特別是有名的篇章或詩行,他都鼓勵學生盡量讀熟背誦。」(王岷源《憶念吳雨僧先生》)因此他的課對20多歲的青年學生很有吸引力,很受歡迎。30年代中葉,清華外文系培養了一批著名學者作家,如錢鍾書、曹禺、李健吾、張駿祥、季羨林等。

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後,抗戰全面爆發,清華奉命南遷。11月7日,吳宓與毛子水等清華師生離開北京,經天津、青島、漢口、長沙,於1938年3月抵達昆明西南聯大。在西南聯大外文系,吳宓主要講授世界文學史、歐洲文學史、古代希臘羅馬文學史、新人文主義、文學與人生、翻譯課、中西詩之比較等。吳宓同時還給研究生上課,主要課程有:雪萊研究、西方文學批評、比較文學等。

吳宓精通多種外國語,學貫中西,又沒有一般教授的學究味,所以在西南聯大時很受學生歡迎。一時興起,他還會在課堂上朗誦自己的詩作,甚至他寫給毛彥文的情詩,課堂氣氛是相當活潑輕鬆的。他的上課風格也很特別,很有些歐美之風,「先生講課從不照本宣科,而常是漫談性質的,只指定些參考書,要我們自己閱讀,提出看法,並多寫讀書報告。課上先生有時講些文人軼事,風趣橫生,使我們忍俊不禁。」(茅於美《懷念吳宓導師》)

雖然吳宓作風很民主,詩人氣質很濃,但治學卻十分嚴謹。「吳宓先生在西南聯大講授『歐洲文學史』時,除繼續採用翟孟生這部教科書外,主要根據他自己多年的研究和獨到的見解,把這門功課講得非常生動有趣,娓娓道來,十分吸引學生,每堂課都濟濟一堂,擠滿了本系的和外系的同學。這是當時文學院最『叫座』的課程之一。每次上課書里都夾著許多寫得密密麻麻的紙條。吳宓先生記憶驚人,許多文學史大事,甚至作家生卒年代他都脫口而出,毫無差錯。吳先生還為翟孟生的《歐洲文學簡史》作了許多補充,並修訂了某些謬誤的地方。他每次上課總帶著這本厚書,裡面夾了很多寫得密密麻麻的端端正正的紙條,或者把紙條貼在空白的地方。每次上課鈴聲一響,他就走進來了,非常準時。有時,同學未到齊,他早已捧著一包書站在教室門口。他開始講課時,總是笑眯眯的,先看看同學,有時也點點名。上課主要用英語,有時也說中文,清清楚楚,自然得很,容易理解。」(趙瑞蕻《我是吳宓教授,給我開燈》)

弟子李賦寧也有類似的回憶:「先生寫漢字,從不寫簡筆字,字體總是正楷,端莊方正,一絲不苟。這種嚴謹的學風熏陶了我,使我終生受益匪淺。先生講課內容充實,條理清楚,從無一句廢話。先生對教學極端認真負責,每堂課必早到教室十分鐘,擦好黑板,做好上課的準備。先生上課從不缺課,也從不早退。先生每問必答,熱情、嚴肅對待學生的問題,耐心解答,循循善誘,啟發學生自己解答問題。先生批改學生的作業更是細心、認真,圈點學生寫的好句子和精彩的地方,並寫出具體的評語,幫助學生改正錯誤,不斷進步。」(李賦寧《懷念恩師吳宓教授》)

吳宓是一個雙重性格的人,這一點許多人都有同感:「……先生不善料理家務瑣事。但他給我們修改文章時,總常用毛筆蘸紅墨水書寫,字跡工整。塗改一字,必塗很四方滿格,免被誤認。他那種治學的嚴謹與生活的散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茅於美《懷念吳宓導師》)「西南聯大外文系裡有五位老師給我的印象最深……那就是吳宓、葉公超、柳無忌、吳達元和燕卡蓀這五位先生。其中吳宓先生可說是最有意思、最可愛、最可敬、最生動、最富於感染力和潛移默化力量,也是內心最充滿矛盾、最痛苦的一位了。吳先生外表似是古典派,心裏面卻是個浪漫派;他有時是阿波羅式的,有時是狄俄尼索斯式的;他有時是哈姆雷特型的,有時卻是堂吉訶德型的:或者是兩種類型、兩種風格的有機結合。」(趙瑞蕻《我是吳宓教授,給我開燈》)

鑒於吳宓的突出成就,1942年8月,國民政府教育部聘他為英國文學部聘教授,與陳寅恪(歷史)、湯用彤(哲學)同時獲得「部聘教授」殊榮,後又被聘為教育部學術審議委員會審議委員。這是對吳宓學術成就的一種肯定。能與他所景仰的陳、湯二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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