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黃侃:末代醇儒,才與天高

黃侃(1886.4.3—1935.10.8),著名語言文字學家。初名喬鼐,後更名喬馨,最後改為侃,字季剛,又字季子,晚年自號量守居士,湖北省蘄春縣人。曾任教於國內多所名牌大學的黃侃絕對稱得上是一位國學大師,其在文字學、音韻學等方面的造詣令人嘆為觀止。但他同時又隨意罵人、反對白話文、脾氣古怪、貪嗜美食、放浪形骸,令人瞠目結舌……

黃侃最講究吃喝,喜好美酒佳肴。他只要得知有某物自己未曾品嘗,必千方百計得到,以飽口福,並且為了吃上這些美味佳肴不惜出盡洋相,並自詡為美食「專業戶」。

黃侃是同盟會會員,有一天聽說一些相識的會員在某處聚會,席間有不少好吃的,但並沒有請他。他知道是因為自己過去曾罵過其中一些人,可是怎奈肚中饞蟲作怪,他便不請自來。剛一進門,那些人見來的是他,嚇了一跳,隨後又裝得很熱情,邀他入座。黃心知肚明,二話不說,脫鞋坐下,就挑好的吃。吃飯之後,他一邊提鞋,一邊回頭沖他們說:「好你們一群王八蛋!」說完,便趕緊跑了。

還有一次,某人請客,席間有熊掌、蛇羹、八珍等美味。黃侃得知後,極想食之而後快。但是,他曾經罵過主人,不便前往,但美味佳肴的誘惑力實在太大。兩難之下,他請好友劉成禺想辦法,並保證從入席到終席都一言不發。劉成禺就去與主人商量,主人當即下請帖請黃侃赴宴。席間,黃侃果然光吃不說話,全然沒有往日眉飛色舞、高談闊論的樣子。眾人都覺得奇怪,說黃侃善變,其實是不知他另有打算,那就是——不動嘴皮子,裝滿空肚子。

1913年,黃侃的恩師章太炎觸怒袁世凱,被軟禁在北京錢糧衚衕的一所徐姓大宅中。黃侃前往陪住,順便將中國文學史中的若干問題向恩師請教。章氏向來不重口腹之慾,飯菜很不講究,廚子手藝差,菜式單調,黃侃舉箸難下,根本吃不消,於是他慫恿章太炎換了個四川廚子。哪知這樣一來,他無意間得罪了那位假扮廚子的警察(此公貪冒伙食費,恨黃侃斷其財路),沒多久就被掃地出門。

即使後來身為人師,黃侃也沒能改掉這個「饞嘴」的毛病,並且毫不理會學校的規定。經常變換借口要學生替自己「買單」。學生們慢慢摸透了黃的脾氣,知道在黃侃老師這裡,「有菜一切好說,無酒寸步難行。」黃侃講課時,有一個習慣,每每講到緊要之處就戛然而止,對學生說:「這裡有個秘密,專靠北大這幾百塊大洋的薪水,我還不能講,你們要我講,得另外請我吃飯。」

有一天,有個學生在同和居請客,碰巧看見黃侃也在隔壁房間請客,他趕緊過去向老師問好。不料,黃侃對他批評起來,直到這個學生請的客人都到齊了,還不讓他走。情急之下,這個學生靈機一動,就把夥計叫來交代說:「今天黃先生在這裡請客,無論花多少錢都算在我的賬上。」黃侃一聽,正中下懷,就對學生說:「好了,你走吧。」學生這才得以脫身。

黃侃講授《說文解字》,學生都覺得晦澀難懂。因此,每次期末考試時,都有學生不及格。後來,有學生上他的課時,就投其所好,湊錢辦了一桌酒席,請他赴宴,黃侃欣然前往。這一招果然立竿見影,期末考試時,學生全部及格。校長蔡元培知道這件事後,責問他為何違反校規,吃學生的請。黃理直氣壯地說:「他們這些學生還知道尊師重道,所以我不想為難他們。」

就是憑著這股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和「好酒好菜,放馬過來」的精神,黃侃成為一名地地道道的美食家,也是一個出色的美食「專業戶」——川菜、魯菜、粵菜、閩菜、蘇菜、蘇州船菜、湘菜、東洋菜、法國菜、俄國菜、德國菜,他皆要一飽口福;茅台、杏花村、汾酒、瀘州老窖、五糧液、女兒紅、白蘭地等各式陳年佳釀,他統統豪飲一番;北京、上海、瀋陽、南京、太原、蘇州、武昌、成都等地的著名酒樓,他都曾到此一吃。無論是颳風下雨,頭疼腦熱,只要是有酒有菜,黃侃立馬就精神百倍,左右開弓地大嚼起來,推杯換盞,來者不拒,頗有些吞食天地的架勢。難怪有人戲稱他為「老饕餮」。然而,食多傷胃,酒醉傷肝,黃侃飲食從不節制,貪戀碟中之菜、杯中之物,導致身體健康每況愈下,他僅得中壽,與此不無關係。

黃侃自視甚高,恃才傲物,固守中國傳統文化的理論方法,對於新派的主張很是反感,時常為此破口大罵,其好罵人的名聲多半是由此而來。在他的人生字典里,無不可譏罵之人,無不可詛咒之事。

黃侃在中央大學任教時,同時也在金陵大學兼課。每周六小時。金大農學院院長某君,剛從美國獲農學博士頭銜歸來,炫耀不可一世。有一天,他忽來雅興,宣布在大禮堂公開表演「新法閹豬」。海報張貼出來,大肆宣揚,轟動全校。

到那天,前去圍觀的學生特別多。黃侃碰巧那天也有課,他走進教室,發現只剩下稀稀拉拉幾個人,知道學生都被「洋博士」吸引去了,便說:「今天上座不佳,大家是不是去湊一下熱鬧?」剩下的同學欣喜萬分,都高興得要往外走。黃侃平生對「假洋鬼子」教授素來瞧不起,這回「新法閹豬」的宣傳,使他也起了懷疑,便道:「好!咱們也一起瞧去!」

誰知道進大禮堂一看,一隻活生生的豬,被緊縛在手術架上,肚破膛開。這位院長因所學的洋玩意兒不到家,手忙腳亂,卻始終找不到豬卵巢的部位。閹豬變成了宰豬,旁觀者笑成一片。黃侃看在眼裡,笑在心上。回到課堂上,他即興填了一首詞:

大好時光,莘莘學子,結伴來都。佳迅竟傳,海報貼出;明朝院長表現閹豬。農家二彘牽其一,捆縛按倒階除。

瞧院長,捲袖操刀,試試功夫。渺渺卵巢知何處?望左邊不見,在右邊乎?白刃再下,怎奈它一命嗚呼?看起來,這博士,不如生屠。

這闋詞嬉笑怒罵,滑稽至極。全校爭相傳誦,讀者無不捧腹。這位當眾出醜的院長,自然耳聞,羞愧難當,只好悄悄辭職而去。

有一天,黃侃不巧碰見國民黨元老戴季陶。戴問他:「近來有什麼著作?」

黃回答:「我正在編《漆黑文選》,你那篇大作已被編進去了。」黃侃最擅長教《昭明文選》,這裡的「漆黑」是由「昭明」反意而來,意指戴平日為人做事不夠光明磊落,諷刺意味十分明顯。

戴季陶當場被奚落,很是尷尬,但又無可奈何。

1908年的一天,陳獨秀來到東京民報社,拜見章太炎。這時,正值章的弟子黃侃、錢玄同在座,聽到有客人來,他們就到隔壁的房間去。可是隔著兩扇紙拉門,主客的談話還是可以聽得一清二楚。主客談起清朝漢學的發達,列舉段玉裁,戴震,王念孫、王引之父子等人,多出於安徽、江蘇兩省。後來,話題不知怎麼一轉,陳獨秀忽然提到湖北,說那裡沒有出過什麼大學者,章太炎也敷衍道:「是啊,沒有什麼人。」這時,隔壁的黃侃忍不住了,大聲喊道:「是誰在那胡說呢,湖北固然沒有學者,然而這不就是區區;安徽固然多有學者,然而這也未必就是足下。」主客一聽,都非常掃興。不久,陳獨秀就告辭了。無巧不成書的是,黃侃回國之後,在北京大學中國文學門(系)當教授。1917年,陳獨秀受校長蔡元培之邀,也來北大當文科學長。兩人因而成為同事。陳獨秀以北大為陣地,主辦《新青年》,宣揚白話文和新文學,倡導新文化運動。黃侃也不甘示弱,主辦《國故》月刊,倡導國故,企圖與《新青年》相抗衡。陳、黃二人各自成為新舊兩派的首領,展開了轟轟烈烈的論爭。

其實黃侃同陳獨秀的恩怨還不算什麼,「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被黃侃罵得最慘、取笑最多的當屬年紀輕輕便「暴得大名」的胡適大博士。胡適和黃侃同在北大任教,但兩人分屬新舊陣營,素不相識。黃侃每次見到胡適,總要嘲諷、奚落一番,胡適知道他平日好發「瘋」,且比自己年長,於是每每謙讓。

一次,黃侃對胡適說:「你口口聲聲說要推廣白話文,未必出於真心。」胡不解甚意,問何故。黃說:「如果你身體力行的話,名字不應叫胡適,應稱『往哪裡去』才對。」胡適聽了,啼笑皆非。還有一次,他上課時談到文言文的簡明,就說:「白話文與文言文的優劣和價值,假如不以字多為優,不以花錢多為貴,請看下面的例證:某留學生在美,其母死在家鄉,電催奔喪。如用文言文發電報,有『母死速歸』四字足夠了。無論識字與否,一看一聽就明白,不必多加解釋。如用白話文,則必云:『你的媽媽死了呀!趕快回來吧!』四字變成了十一字,再加上兩個嘆號,電報費幾乎增加了兩倍,孰優孰劣,不辨自明。」很明顯,他將矛頭對準了大力提倡白話文的胡適。這簡直比罵人還令他難受。

還有一回,胡適去赴宴,剛好黃侃也在場。宴席中間,胡適偶爾和人談起墨學,滔滔不絕。黃侃聽得不耐煩了,突然在一旁罵道:「現在講墨子的,都是些混賬王八蛋!」胡適知道黃侃「瘋子」脾氣又發作了,假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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