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西城八部 第十六章 風流雲散

葉靈蘇忍不住問道:「你上哪兒去?」樂之揚說了,葉靈蘇介面說:「我和你一起去。」樂之揚笑道:「你去了,誰來照看席道長?」席應真此時清醒,介面說道:「這兒隱蔽,島上又無猛獸,你們只管前去,不用擔心貧道。」

樂之揚只好應了。兩人並肩而行,趕到飛雪下方,還未走近,忽聽細微人語,兩人輕身舉步,分開草木一看,但見一帶長沙、礁石嵯峨,沖大師等人站在一塊礁石上面,圍繞著一艘木船大聲議論。船板青皮未去,船艙里則堆滿了蓮藕果子、竹筒樹榦。

樂、葉二人見這情形,均想:「他們造船,莫非是要離開無雙島?」正納悶,忽聽釋王孫抱怨:「咱們這樣走了,山上的人怎麼辦?」

沖大師說:「過了一天一夜,席應真應該死了,兩個小的負隅頑抗,諒他們也撐不了幾時。山上無水無食,只有屍首兩具,再過幾天,一定餓得發昏。人餓了,為求活命,連死人也吃,到了那個時候,用食物稍加引誘,他們一定乖乖就範。」

竺因風咳嗽一聲,陰陽怪氣地說:「說好了,姓葉的妞兒可得歸我,到時她身軟無力,爺爺可要好好疼愛她一番。」說著淫心大發,兩眼放光,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釋王孫一邊瞧著,呵呵怪笑。

樂之揚只覺葉靈蘇渾身發抖,轉眼看去,少女抿著小嘴,眼噴火光。樂之揚怕她當場發作,慌忙拉她衣袖。葉靈蘇頭也不回,盯著前方,胸口急劇起伏。

沖大師也笑了兩聲,說道:「總之大家齊心協力,備好給養,湊夠五日分量,方可前往中土。」

「五日也許還不夠。」明斗冷冷接道,「大海行舟,還得看一看老天的意思,只願風平浪靜,不要另生枝節才好。」

眾人想到風波不測,均是心生愁悶。竺因風抬眼看見飛雪,登時罵罵咧咧:「鳥畜生又來幹嗎?」抓起一枚石子,勁矢一般向天擲出。飛雪縱身高飛,石子從腳下掠過。沖大師盯著白隼看了一會兒,招呼眾人反扣船隻,說說笑笑地去了。

樂、葉二人潛回住所,與席應真商議:「他們撤了木樁,讓我們留在山上,我們也偷了船出海,叫他們困在這座孤島上。」

計議已定。挨到夜裡,三人出發之先,樂之揚讓飛雪查探虛實。葉靈蘇大不耐煩,說道:「看什麼?他們一定蒙在鼓裡。」樂之揚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大意回頭百年身,謹慎一些,總是好的。」

正說著,忽見飛雪在月光下盤旋起落,示意前方有人。兩人對望一眼,各自心驚,這隻海東青不同凡鳥,晝夜視物,均是明辨秋毫。

兩人小心為上,葉靈蘇先行探路,樂之揚背起席應真相隨,到了叢林邊上,凝目看去,船隻反扣如故,左右並無一人。再看白隼情形,仍是起落不定。

三人屏息注視,待了好一會兒,葉靈蘇按捺不住,想要跳出,樂之揚扯住她的衣袖,搖頭示意不可,再看席應真,也是連連擺手。少女只好作罷,悻悻想道:「如果有人,為何半晌不聞動靜?」抬頭看去,白隼落在樹梢,顧盼自雄,於是又想:「鳥兒也停下來了,哪有什麼人呢?多半是野豬出來拱土罷。」想著看了樂之揚一眼,心中大為鄙夷:「小子膽小如鼠,真真叫人討厭。」

又過一陣,明月向西,夜過三更,海邊古樹參差,投下陰森暗影。葉靈蘇耐心耗盡,正想起身,忽見人影晃動,樹林里走出兩個人來,到了月光下面,正是沖大師和明斗。少女猝不及防,險些叫出聲來,一時望著二人,心子突突亂跳。

那兩人沉默時許,明斗不悅道:「和尚,你讓我來這兒潛伏,說是或有驚喜,怎麼鬧了半天,驚喜沒看見,白白餵了半夜的蚊子。」

沖大師笑了兩聲,說道:「明兄勿怪,貧僧多心了。不知明兄可還記得攀岩之時,受到白隼攻擊的事么?」

明斗說道:「那兒靠近鷹巢,鳥兒護窩,不免攻擊來者。」

「非也。」沖大師徐徐搖頭,「我看那隻白隼,舉動大有章法,今天下午,它又在我們上方盤旋,我疑心它受了支使,窺探我等動靜。」

明斗「嗤」了一聲,冷笑說:「馴鷹之術誠然有之,但縱是家鷹,馴服也要數月光景。那隻白隼兇悍無比,乃是少有的異種,大伙兒上島不過五天,我才不信它會向人低頭。」

「明兄恕我直言。」沖大師嘆了一口氣,「上島以來,你我屢屢失算,對手才智高明,實在不容小看。」

「才智再高明,也抵不過一個『餓』字。」明斗拂袖轉身,向沖大師冷笑,「大和尚,那本拳經你看得如何?」

沖大師笑道:「草草閱過,不曾深究。」

明斗「哼」了一聲,說道:「你可不要弄鬼,拳經由你保管,不過權宜之計。上了岸,必須抄寫四份,大家一人一份。」

「好說,好說。」沖大師笑道,「明兄信不過貧僧,不如將拳經撕成三份,明兄、我與竺老弟一人一份如何?」

「如此最好。」明斗一甩手,「回去以後,馬上照辦。」說完轉身就走,沖大師佇立月下,站立時許,忽如鬼魅一般,輕飄飄走向林子。

三人待他去遠,才敢大口出氣。葉靈蘇看了樂之揚一眼,心中也後怕,也暗暗佩服:這小子平時莽莽撞撞,緊要關頭倒也沉得住氣。忽聽樂之揚笑道:「明斗又上當了。」

葉靈蘇好奇問:「怎麼上當了?」樂之揚說:「賊禿驢肯將拳經一分為三,一定早已將拳經通讀背熟,明斗拿到三分之一,怕是全無用處。」

「這才多少時候?」葉靈蘇大為不信,「賊禿驢又要造船,又要準備給養,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怎麼能將拳經背熟?」

樂之揚笑而不語,席應真卻嘆道:「葉姑娘,過目不忘的本事,這世上倒也是有的。」葉靈蘇將信將疑:「若能過目不忘,《天機神工圖》豈不也背熟了?」

「那不一定。」席應真慢慢說道,「一來《天機神工圖》博大精深,通讀一遍也要十天半月;二來和尚得到那圖,志得意滿,未曾想到會被我們奪走。」

三人一面說,一面來到礁石之前,翻過船身,搬入給養。樂、葉二人搬著木船,順著礁石間的小道下至海邊。葉靈蘇在船上等候,樂之揚背著席應真下了礁石、跳到船上,少女這才搖動木槳,徐徐向海里划去。

划了半個時辰,樂之揚換過葉靈蘇。這麼輪流划船,不覺東方乳白,舉目望去,無雙島已在天邊,只剩下了一個模糊蒼涼的影子,旭日照海,碧浪涌金,波濤上下起伏,洋洋然有如碧山翠城。

葉靈蘇清點給養,竹筒、樹榦里全是淡水,用荷葉密密封存。葉靈蘇喝了一口淡水,清涼之意直透丹田,一想到那四個惡人勞心費力,白白便宜自己,她的心裡便覺說不出的痛快

忽聽天上唳叫,抬眼看去,飛雪精神抖擻,正在上方盤旋。樂之揚揮舞玉笛,飛雪從天而降,落在船頭,凝目看來。

樂之揚原本擔心白隼不會遠離故島,不想它忠心耿耿、始終相隨,心中不勝欣慰,取了烤肉讓它飽餐。白隼吃飽,閉眼假寐,席應真望著此鷹,忽地問道:「葉姑娘,東島養鷹多少年啦?」

葉靈蘇想了想,說道:「我家來東島之前,島上就在養鷹了。」

「那就是了。」席應真若有所悟,「釋家養鷹一定由來已久,這白隼應是守護古墓入口的神獸。這隻海東青進退攻擊,暗合武學要旨,應是它的先輩受過釋家的調教,而後代代相因,成為天賦本能。照我猜想,早年墓中的鷹隼應該不止一隻,後來日漸凋零,只剩下了這一根獨苗,如果我們晚來幾年,這些鷹隼怕是要絕種了。」

樂之揚問道:「席道長,飛雪是雄的還是雌的?」席應真搖頭:「這我不知。」葉靈蘇看了看,低聲道:「是雄的。」

「好個老光棍兒!」樂之揚兩眼發光,拍手大笑,「待我送它去中土,找個美人兒配種,生一大窩小鷹崽子,光大它的門庭才好。」

席應真拈鬚微笑,葉靈蘇卻是俏臉一紅,啐道:「什麼美人兒配種,死沒正經!」

「怎麼沒正經?」樂之揚搖頭晃腦,「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你就不找婆家?」

葉靈蘇紅透耳根,奪過一支船槳劈頭就打,樂之揚慌忙舉槳格擋,兩人將小船當作戰場,你來我往,上遮下擋。席應真固然狼狽縮頭,飛雪也被驚擾,衝天而起,盯著下方爭鬥,拿不定主意是否幫助主人。

突然間,無雙島方向傳來一聲怒嘯,眾人聽出是明斗的嘯聲,應是發現吃虧,怒極而嘯。葉靈蘇一皺眉頭,忽也丟下木槳,挺身站起,輕啟朱唇,潛運內氣,仰首向天,發出一聲長嘯,欺風決雲,悠悠不絕,直如雛鳳比翼大鵬,與那怒嘯交替上升,回蕩天海之間,絲毫不落下風。

過了一會兒,明斗無計可施,只好停下嘯聲。葉靈蘇也把袖一拂,飄然落座。她一眼望去,只覺天高海闊,多日來的悶氣一掃而光。席應真看著她暗暗點頭,心想:小姑娘氣概過人,不讓鬚眉,可惜身為女子,先天上輸了一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