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印神無雙 第十三章 劍奕星斗

樂之揚嚇了一跳,抓起笛子,向後跳開。借著月光看去,那東西竟是一隻極神俊的白隼,雪羽霜翎,疏尾闊臆,蛾眉深目,狀如愁胡,一雙鷹目冷如寒星,於黑夜之中光芒奪人。

白隼雙爪按地,距離樂之揚不過一丈。樂之揚轉念之間,陡然明白過來,這隻白隼正是殺死麻雲的兇手。他心頭火起,低喝一聲,作勢向前。白隼聳身拍翅,忽又衝天而去,只一閃,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樂之揚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定一定神,又吹起《陽維調》,這一次真氣更加灼熱,有如一團烈火,燒得經脈幾欲爆裂。正難過的當兒,又聽咕咕之聲,樂之揚轉眼一瞧,白隼不知何時,又來到了他的身邊,鷹眼如炬,冷冷望來。

樂之揚只覺頭皮發炸,下意識握緊笛子,死死盯著白隼,心想:」這是什麼鬼東西,來無影去無蹤,葉靈蘇的金針也傷不了它?夜裡不睡覺,飛到這兒來幹什麼?」

他暗生恐懼,登時停下吹奏。白隼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忽地展翅飛起,凌空盤旋不下,發出尖利的鳴叫聲。

樂之揚聽見鷹唳,心頭一動,生出一個古怪念頭。為了印證所想,他又吹起笛子,笛聲上衝天宇,不一會兒,便聽撲稜稜一陣響,白隼俯衝而下,飄然停在他的面前。

樂之揚的心子突突亂跳,恍惚明白了白隼的來意,為了再次印證,他又放下笛子。笛聲一停,白隼歪頭轉眼,縱身飛去,樂之揚再吹玉笛,它又應聲而來。

反覆試了幾次,樂之揚盯著白隼,心中暗暗稱奇:」這隻鷹喜歡聽我吹笛子嗎?哈哈,古人吹蕭引鳳,我吹笛引來白鷹,比起古人也差不多了。」想到這兒,大為得意,使出渾身解數,吹得意興洋洋。白隼聽了一會兒,忽地拍翅飛起,應和笛聲節拍,繞著少年盤旋起舞。

樂之揚看得目定口呆,笛子荒音走板,吹得斷斷續續。白隼打了個圈兒,忽又降落下來,一雙星眸注視少年,儼然透出責怪之意。樂之揚越發驚奇,心想:」這鳥兒還能分辨出曲調么?」想著童心大起,停下《靈飛曲》,換了一支《碣石調》,才吹一段,白隼拍翅就走,鑽入叢林深處。樂之揚忙又換回《靈飛曲》,片刻之間,白隼又如一支銳箭,從林莽中飛射出來,且飛且舞,歡欣不已。

樂之揚看得有趣,幾乎笑出聲來,於是打起精神,全力吹奏玉笛。雙方一上一下,上對明月,下臨滄海,笛聲悠悠,舞姿翩翩,婉轉動人之處,竟是自古少有的奇景。

吹完一套曲子,樂之揚收笛止聲,白隼也翻然落下,鷹目凝注過來,目光融融,已然不如先時的銳利。

回想剛才的情形,樂之揚心神恍惚,獃獃望著白隼,只疑這隻鳥兒不是血肉之軀,而是山精海魅,過了好一會兒,才嘆氣說道:」鷹兄啊鷹兄,你幹嗎要殺死『麻雲』呢?要不是你,我們就能離開這裡了。」

白隼王顧左右,默然不答,樂之揚自覺好笑,心想:」我真是一個傻子,跟這啞巴畜生說什麼廢話?」正要轉身離開,忽聽咕咕連聲,白隼左爪撐地,右爪顫巍巍地抬了起來。樂之揚只覺奇怪,忽見爪上金光閃動,湊上去一瞧,一枚金針貫穿鷹爪,周圍的皮肉也腫脹起來。

葉靈蘇那一針,沒有射死白隼,但卻傷了它的爪子。「夜雨神針」屈曲而入,勾住筋骨,拔之不出。白隼縱然靈通,自行拔針亦有不能,它雄踞此島,稱王稱霸,羊鹿狐兔望風而逃,但卻沒有任何生靈可以為它解除這個煩惱,這時受了笛聲的吸引,對於吹笛的樂之揚也生出了好感,故而一掃傲氣,探出爪子向他求救。

樂之揚問道:」鷹兄,你要我為你拔出針兒么?」白隼眼珠轉動,胸臆間咕咕作響。

樂之揚看著金針,想起自己被張天意金針刺心、受盡折磨的往事,登時感同身受,點頭說:」好,鷹兄,我幫你拔針,你可不要亂動。」說著徐徐上前,走到白隼身邊。

白隼體格雄奇,蹲在地上足有兩尺多高,銳目盯著樂之揚,期冀之餘,亦有警惕之意。樂之揚見過它抓斃麻雲的神威,暗想這鳥兒剽悍凌厲,一啄一抓均可致命,若是拔針之時突然發難,自己豈不是要倒大霉。

遲疑一下,樂之揚蹲下身子,伸出二指,拈住針尾,但覺白隼簌簌發抖,他的一顆心也提到嗓子眼上,當下避開白隼的目光,喃喃說:」鷹兄莫怕,鷹兄莫怕……」說到第三遍,陡然力貫指尖,奮力一拔,金針應手而出,隨之濺出一股膿血。

白隼發出一聲哀叫,利嘴起落如電,狠狠啄在樂之揚的手背上面。樂之揚大叫一聲,縱身跳起,忽見白影晃動,白隼衝天而起,一眨眼就消失了。

樂之揚察看手背,但見傷口甚深,血流如注,心中當真又驚又氣,後悔不該管這一檔子閑事,畜生到底是畜生,全無恩義之心,野性難馴,動輒傷人。

正懊惱,忽聽有人笑道:」好小子,知道厲害了嗎?」樂之揚回頭看去,席應真背負雙手,從一塊礁石後面轉了出來,心知方才的情形一定被他看見,登時面紅耳熱,不勝羞愧。

老道看他一眼,笑道:」小子,你知道這鳥兒的來歷么?」樂之揚搖頭,席應真一捋鬍鬚,又問那你聽說過海東青嗎?」

樂之揚一愣,衝口而出:」海青拿鵝!」席應真笑道:」不錯,正是海青拿鵝。」

《海青拿鵝》是一支樂曲,曲中的海青就是海東青。海東青被女真人稱為」萬鷹之神」,生於東北海邊,高飛疾走,快如閃電流星,能夠擊落九天之上朝翔的天鵝。

自古北方蠻族視海東青為神物,馴化以後上擊飛禽、下逐百獸,來去千里,無往不服。《海青拿鵝》這支曲子樂之揚吹過千百遍,但真正的海東青還是第一次看到,想到白隼的厲害,一顆心不由突突直跳。

席應真目視前方,徐徐說道:」我當年遊歷遼東,見過的海東青都體格瘦小,這樣大的鳥兒,我活了七十歲還是第一次見到,想是島上風水所聚,天造地化,方才出了這一隻異種。」

樂之揚看著手背,悻悻咕噥:「什麼異種?就是一隻臭鳥。」席應真哈哈大笑:「你這小子,忒也膽大,海東青能以小搏大,就連大雕也讓它三分。你居然離它如此之近,傷了手還算運氣,這一啄落在臉上,連你的眼珠子也會叼出來!」

樂之揚苦笑道:」我是豬油蒙了心,讓道長見笑了。」席應真瞥他一眼,微微笑道:」我可沒有嘲笑你的意思,你這孩子,心懷慈悲,澤及鳥獸,很好,很好,老道我沒有看錯你。」

樂之揚聳了聳肩,扁嘴說:「可惜好心沒好報。」席應真搖頭說:」行善乃求心之所安,如求回報,反而落了下乘。」樂之揚笑道:」道長說的是,小子受教了。」說到這兒,又覺奇怪,」席道長,你不歇息,來這兒幹嗎?」

「聽見笛聲,出來走一走。」席應真坐在一塊石頭上面,手拈長須,遙望大海,臉上神色變幻,意似思索什麼,過了一會兒,徐徐說道:」樂之揚,你想學我的「奕星劍」么?」

樂之揚一愣:」道長何出此言,你不是不能收我做弟子么?」席應真搖頭道:」我沒說收你做弟子,只是問你想不想學劍法。」樂之揚只覺糊塗,支支吾吾地說:」這有什麼分別嗎?」

席應真瞪他一眼,說道:」你這小子,平時洒脫得很,怎麼緊要關頭又婆婆媽媽起來了?事急從權,如今大敵當前,我又壽命不久,你的武功太弱,怎麼對付得了這幾個惡人?」

樂之揚心中敞亮,當此危急之時,席應真是破除門戶之見,訣意傳給他」奕星劍」,以便來日和沖大師周旋。想到這兒,他心中滾燙,眼淚也幾乎掉了下來。

席應真故作不見,起身說道:」奕星劍和東島的飛影神劍一樣,都是出自前輩大劍客公羊羽的『歸藏劍』。這一路劍法暗合先天易理,其中的學問十分精深,後來習練的人雖也不少,登堂入室的卻沒有幾個。公羊先生歿後,得其真傳的也不過雲殊大俠、『西崑崙』梁蕭、『鏡天』花鏡圓和本派的了情、百啞兩位祖師。雲大俠當年抗擊元軍,嫌『歸藏劍』修鍊不易,為了讓更多人習練,取其神意,簡而化之,創出了『飛影神劍』。這一路劍法,練到絕頂處,飛影亂神,虛若夢幻,的確是一等一的厲害。『飛影神劍』比『歸藏劍』上手容易,但練到一定地步,會遇上重重阻礙,如要更上一層,仍需精研易理,從本源上下工夫。

「後來梁蕭遠赴海外,花鏡圓不知所蹤,本派的了情祖師雖是女流,但心思靈慧,尤勝男子。她晚年將星象納入劍法,傳到家師手上,又將奕道融入其中,同時去蕪存菁、熔煉變化,由『歸藏劍』之中化出了九路劍法,名為『奕星劍』。奕星劍從星象、棋道入手,遠比從術數容易,所以我才敢傳搜給你,要是換了『歸藏劍』,光是講解陰陽術理,也要花費幾個月的時間呢。」

樂之揚聽得咋舌,連道乖乖,席應真看他神情,笑道:」你也別高興太早,『歸藏劍』固然耗時費力,『奕星劍』也不是三五天能學會的,我只能盡量傳授,能學多少,全看你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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