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本間股長帶來了一個穿著黑色運動皮夾克的年輕人。這個人一臉不耐煩,康正則面無表情地迎接他。

本間遞過來的文件上,貼著一小張載明了時間與車速的紀錄紙,上面以食指蓋了騎縫章,旁邊簽了名。本間花了不少時間才讓他簽名蓋章,康正在箱型車裡都看到了。

「請出示駕照。」他向年輕人說。

年輕人以賭氣的態度,連咖啡色的證件夾一起交出來。

康正正要在罰款單上填寫必要事項的時候,一如預期,年輕人終於開口了。

「我也跟那個警察說過了,我沒開那麼快。」

紀錄上印著七十四公里。他們執行取締的路段限速為五十公里。

「就是有,才會像這樣被記錄下來。」康正指著紀錄紙說。

「我聽說那個不太准。」

那個指的好像是雷達測速器。

「哦,是嗎?怎麼個不準法?」

「他們說因為測量的角度和距離甚麼的,會得到不一樣的數據。」

「他們是哪些人?」

「他們……大家都這麼說啊。」

「我們是依照一定的程序,在一定的條件之下測量的。對機器的維修調整也從來沒有疏忽過。如果你對機器有所懷疑,可以申請法院判決。有時候就是會有這樣的人。只不過我可以透露一則很有用的訊息。」康正對年輕人微笑。「我們這次所使用的測速器是日本無線的產品,到目前為止上法院一次都沒輸過,也就是說,它是無敵的冠軍。怎麼樣?你要向冠軍挑戰嗎?」

年輕人的表情顯得有些泄氣,但還不願認輸接著說:

「不是要有執照才可以操作雷達嗎?」他撇過頭,低聲埋怨。違規的人通常不會看著警察的臉說話。

「是啊。」

「你有嗎?」

他可能是在汽車雜誌還是甚麼上面看過「被交警抓到違規超速時如何應變」之類的文章吧。最近經常有些不肖人士專門找碴。

「一起行動的人當中,只要有一個人具有執照就可以了,不必人人都有。不過,讓你看看也不會少一塊肉。」康正取出警察手冊,向年輕人出示夾在中間的雷達執照。「以前雷達執照確實很難考,但現在每個警察隨便考都考得上。本來警察為了使用警察無線電就必須考無線執照,現在有無線執照的人只要參加講習就可以了拿到雷達執照了。」

「甚麼嘛!也太隨便了吧!」

「這就表示機器的性能進步神速啊。還有問題嗎?」

年輕人只是歪歪嘴,沒再說甚麼。

年底取締超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工作,因為總覺得好像是在刁難一些為了生計而不得不趕路的人。年關在即,每個人都會不由自主踩緊油門,就連平常對超速注意防範的人,也常會不小心衝過了頭。正因如此,才更容易發生車禍,而取締正是為了防止車禍的發生。道理雖然沒錯,但被取締的人可不這麼想。若是遇上一些嘴尖舌利的駕駛人,還會對康正他們說「你們是打算趁年底大撈一筆,好進貢國庫嗎?」甚至還有人問「我們繳的罰款有幾成會進你們的口袋?」康正也只能苦笑,不予理會。

康正給穿運動皮夾克的年輕人開了罰單,才剛交給他繳款單,本間又帶了下一個違規駕駛來。這回是個一臉氣呼呼的中年胖太太。康正暗自嘆了一口氣。

※※※

「油畫嗎?」坂口巡查一臉意外的神情。「不知道耶,我對藝術方面完全不懂。」他握著方向盤歪了一下頭。

取締超速的工作已經結束,他們正在返回警署途中。下午三點到五點就處理了二十二件違規。不愧是寬敞筆直的國道一號,違規果然很多。

「啥,你對油畫有興趣啊?」田坂從后座發話。他今天負責測速。今天的陽光很強,只是在道路旁測量車子的速度而已,鼻頭就曬紅了。

取締超速通常以四人一組來執行。首先,由負責測速的人找出違規車輛。接到測速的人以無線電通知後,負責攔截的人便上路攔下違規車輛。這份工作攸關性命,而這類危險的工作照例由年資最淺的負責,所以在這組人馬當中,由坂口擔任攔截。攔截的人再將違規司機交給負責記錄的人。記錄的人以無線電和測速的人通話,了解事情的前後關係後,再將違規者交給負責偵訊的人。但是違規的駕駛人不會老實承認自己的錯誤,因此偵訊可說是最麻煩的工作,必須時而威嚇時而安撫,多管齊下地說服一心想推卸責任的駕駛人。身為組長的本間似乎認為康正是最適合擔任這個工作的人選。

「我對油畫沒興趣,只是想了解一下而已。」

「你想了解甚麼?」

「是有點奇怪的問題啦,就是畫一幅油畫,大概要花多少時間?」

「這問題還真特別耶。」田坂笑了。「應該要看畫的是甚麼吧?」

「畫花。說得更詳細一點,是蝴蝶蘭的畫。」

「蝴蝶蘭?」

「那是好花。」田坂身邊的本間說。「是要參加蝴蝶蘭寫生大賽嗎?」

「不,不是的。我只是好奇要畫的話需要多少時間……」

「也要看畫的大小吧。」田坂說。「還有,畫得多仔細也有差。」

「畫得還算仔細,差不多這麼大。」說著,康正雙手比出一個比自己的肩寬再大一點的範圍。

「不知道耶。」

「之前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外國人,才一個小時就畫出山啊、森林的風景畫了,而且畫得很好呢。」自稱對藝術一竅不通的坂口說。

「哦,那個節目我也看過。」本間從後面說。「不過,那種風景畫畫起來其實比較簡單吧?山、森林那些的畫法,好像都有固定的模式。如果是要對蝴蝶蘭這類特別的花寫生,兩、三個小時大概跑不掉吧。」

「我也這麼想。」田坂也同意上司的話,然後問康正:「你問這個幹嘛?」

「小說里提到的。」康正說。「推理小說的詭計用到這個。犯案時間兇手在另一個地方畫畫。」

「搞半天,原來是推理小說啊。」

不光是田坂,其他人也失去了興趣。當警察的通常不看推理小說,這多半是因為他們知道現實中不可能發生小說描寫的那些案件吧。兇案雖然是家常便飯,但沒有時刻表詭計,沒有密室,也沒有死前留言。而現場不會是孤島也不會是夢幻洋樓,而是充滿生活感的廉價公寓和路邊。至於動機,絕大多數的情況都是「一時衝動」。這才是現實。

然而這次的「那個」絕對是不在場證明詭計,錯不了的──康正這麼認為。所謂的「那個」指的是佃潤一聲稱九點半到半夜一點他在作畫這件事。住在園子隔壁的女子說,星期五晚上十二點前,她曾聽到男女的對話聲。所謂的男子除了佃潤一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他絞盡腦汁,希望能抓住佃的狐狸尾巴。在他心中,那個文弱書生是殺害園子兇手的機率,已經接近百分之百。

康正一回到自己的位子,就看到桌上有一張字條。

「四點左右,弓場女士來電。0564─66─XXXX」

一看到弓場,他還以為是弓場佳世子,但那號碼顯然是愛知縣內的電話。這麼說,就是弓場佳世子家裡打來的了。康正立刻拿起電話。

電話是佳世子的母親接的。康正一報上姓名,便聽到她惶恐的聲音:

「我不知道您府上的電話,聽佳世子說,和泉小姐的哥哥在豐橋警察署服務,所以我就打到這裡來了。」她母親似乎為打電話到工作場所一事感到十分抱歉。

「請問有甚麼急事嗎?」他問。

「不是的,那個,也說不上是急事,只是不知道要去請教誰,所以明知會造成您的困擾,還是打來了。」

「是甚麼事呢?」康正有點不耐煩。

「嗯,是這樣的,該怎麼說呢,令妹的事……也就是,已經都處理清楚了嗎?」

「您說的處理是指?」

「就是,那個,是自殺……沒錯吧?像是自殺的原因,還有其他的事情,都已經處理清楚了嗎?」

康正完全沒有料到會從弓場佳世子的母親嘴裡聽到這些話。

「哦,是還不到清楚的地步,但是,」他含糊其詞,「呃,請問,您怎麼會問這些呢?」

「噢,那個,其實,」她母親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其實是昨天我女兒學生時代的朋友打電話來。那是她大學時代的朋友,現在住在埼玉縣。」

「那個人怎麼了?」

「她說,前幾天有警察去找她,問了很多和泉小姐的事。刑警先生好像是因為她跟和泉小姐讀同一所大學才去找她的。她說她不知道和泉小姐自殺,是那位刑警說了她才知道,所以嚇了一大跳。」

康正料到她所說的刑警多半是加賀,卻想不通加賀怎麼會想到要去找園子學生時代的朋友。

「然後,那時刑警問了她有關佳世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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