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葬禮翌日,康正搭新幹線到東京。往後他都打算盡量不開車。一方面是因為上次遇到嚴重塞車吃足苦頭,但最主要是他認為了解地理也很重要。

康正搭的是「光速號」,坐在一號車箱,他一面吃三明治,一麵攤開東京都地圖擬定今後的計畫。喪假請到後天。希望能在包括今天在內的三天之中,儘可能掌握最多的線索。時間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中午過後,他抵達了東京,在換乘山手線和西武線後來到園子的公寓。這條路幾天前才停了好幾輛警車,今天已化為商用車與卡車的路面停車場。他冷眼看著這景象,走進公寓。

前幾天他向仲介業者要到了公寓入口信箱的密碼,現在可以立刻打開它來。但裡面就只有幾封廣告信而已。報紙已經結清了。

園子這間公寓的房租付到下個月,剛好是新的一年的一月。接下來要怎麼處理,康正今天要和仲介公司談。離合約到期還剩三個月。

開鎖進屋,屋裡還殘留著微微的香味。大概是化妝品和香水的味道吧。康正心想,這就是園子的餘韻吧。

室內保持著遺體發現當天警察離去時的狀態。換句話說,除了刑警碰過的地方外,還保留著行兇時的模樣。

康正把包包放在地板上,從裡面取出相本。相本中的照片都是那天他報警前在公寓里拍的。

他站在餐廳中央,試著在腦海中重整星期五晚上發生的事。要查出誰是殺害園子的兇手,必須先知道行兇手法。

園子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康正開始推理。

掛斷電話是十點半左右。康正推測,兇手應是在那之後來的才對。兇手不是潛進來,而是大大方方敲門來訪的。

在當時那通電話中,園子並沒有說當晚會有人來訪,所以應該是突然上門的吧。在那個時間可以臨時造訪,此人與園子的關係顯然極其親密。例如弓場佳世子或園子的男友,都符合這個條件。

而且此人還帶來葡萄酒作為禮物。

也可以說,因為很熟,所以知道園子的嗜好。此人可能是這麼對她說的:

「我來是想向你道歉。我們一邊喝酒,你一邊聽我說,好不好?」

或者是搬出這樣的台詞:

「背叛了你,我真的很後悔。希望你能原諒我。」

園子肯定不會把此人趕走。心地善良的園子即使內心還是有些疙瘩,但是對方說出了懺悔的話,她一定還是會接受,並且讓對方進屋。

此人要園子準備酒杯,倒了葡萄酒。開酒的不知是園子還是兇手,這人在拔掉軟木塞後,將開瓶器直接留在軟木塞上。

真想來點東西下酒──兇手用這句話把園子支開,或是請園子拿餐具來盛裝他帶來的下酒菜。園子恐怕會毫不懷疑地起身。園子就是這樣,無論與人發生多麼嚴重的摩擦,都相信別人不可能對自己萌生殺意。這一點康正十分了解。

兇手便是趁這個空檔在園子的酒杯里下了安眠藥。園子不疑有他,在兇手對面坐下。

然後──康正想像──對方若無其事地說著「乾杯」舉起酒杯,園子也以此相應,就這樣喝下透明的金黃色液體。

對方想必使出渾身解數繼續演戲。他或她的目的,是不斷向園子灌酒。為此,大概甚麼誓言都說得出口。

但是這場戲並沒有演太久。葯很快就見效,園子進入了睡眠的世界。她閉上眼睛,躺下來。兇手等的就是這一刻。

想到這裡,康正拿出記事本,推敲計算兇手從進門到園子睡著的時間。雖然要看安眠藥的藥效,但還有一些步驟,因此三十分鐘應該是不可能的。最少也要四十分鐘──康正在記事本里寫下。

他站起來,走進寢室,然後在桌子旁蹲下來。他低頭看地毯,想像園子倒在那裡的模樣。

她身上穿著家居服嗎?

死後被發現時,園子身穿睡衣。那是兇手替她換上的,還是兇手現身前,園子就已經換上了呢?

康正瞄到床邊的藤籃。看起來和他發現遺體時的狀態是一樣的,水藍色的開襟羊毛衫隨意擺在那裡。

他先走出寢室,來到了浴室。拿起浴缸蓋,裡面還有半缸的水。浴缸水好像混了入浴劑,呈現淺藍色。水面浮著幾根頭髮。毛巾架上掛著藍色的毛巾,裝在牆上的吸盤掛勾上則掛著浴帽。

康正回到寢室。他得到一個結論。從浴缸里加了入浴劑、水裡有頭髮這些跡象看來,園子應該洗過澡。這麼一來,園子當時已經換上睡衣的可能性就很高。開襟衫可能是套在睡衣外面的。

這樣兇手的工作就輕鬆了,只要脫掉開襟衫就好,然後再讓園子躺在床上。

不,是在殺了她後才搬上床的嗎──?

康正推估園子的體重。她個子絕對不算嬌小,身高至少有一百六十五公分。不過她應該算是偏瘦,還不到中等身材。最近雖然很少碰面,但既沒聽說她突然變胖,照遺體所見,和之前的印象也沒有太大的出入。他認為園子大約五十公斤左右。若兇手是男人,輕而易舉便可將睡著的園子搬上床。那麼,如果兇手是無力的女子呢?

如果用拖的,或許可以搬上去。但如此一來可能會將園子吵醒。所以如果兇手是女人,應該是先殺害後再搬到床上比較合理。

無論如何,兇手接下來應該會著手布置成自殺──

就像康正告訴加賀的,園子習慣先將電毯接上那台舊定時器後再睡覺。兇手肯定是知道這一點,才會想到以那種方法來布置成自殺吧。因為那位同學的死,園子肯定曾說過如果要自殺最好是觸電而死,這兇手一定早就知道了。

兇手把插在定時器上的電毯插頭拔掉了。加賀曾說,當時就是用這條電毯的電線來接電流。

康正推測,兇手為了要剪斷電毯的電線,這時候應該會找剪刀。於是他向四周看了一圈。視線可及的範圍之內,沒看到剪刀。這與他料想的一樣。

兇手找不到剪刀,便把毯子的電線部份先整個取出來,不過,這樣電線還是附有溫度調節器,無奈之下,兇手只好把它直接帶到廚房的水槽,然後用菜刀把溫度調節器從電線上切下來。

電線是由兩條導線組成的。兇手先將這兩條導線撕開,再用菜刀以削鉛筆的方式,分別把兩條導線線頭的塑膠外皮削掉兩公分左右,讓導線露出來。當時的塑膠屑就留在流理台上。

康正實際來到廚房,親自重現兇手的行動。他估算,如果不是非常笨拙的人,應該不出十分鐘就可完成。

他回到寢室,再次環視四周。他的視線轉移到書架中間那層,上頭放了封箱膠帶和透明膠帶。

兇手用其中一種膠帶,將分枝的電線一端黏在園子胸前,另一端貼在背後。然後再將插頭插入定時器。

問題來了。兇手是事先設好時間,讓定時器在自己離開後開啟電流的嗎?

康正認為不可能。這麼做沒有意義。萬一定時器還沒啟動,園子突然醒了,或是有甚麼巧合使得電源機關沒有生效,對兇手而言都是要命的失誤。如果不是笨到極點,兇手應該會當場開啟電流,把園子電死才對。

康正竭盡所能地想像當時真實的情景。定時器的指針在兇手操作下有力地轉動。當那根針走到某個地方,發出喀唧一聲,電源開關打開了。園子霎時全身抽搐,也許有那麼一個瞬間眼睛是張開的,瞪著天花板。原本規律且持續的呼吸就此停止,半張著嘴,全身僵硬。

然後她化為無生命的人偶──康正用想像地重演了園子的死亡,彷如她又死了一次。

悲傷與憎恨再次包圍他。他無法控制地臉部僵硬,表情扭曲。他的身體熾燒著,但心卻結了冰。

雙手用力握緊,緊得指甲都陷入掌心。兩個拳頭不停顫抖。當顫抖停止後,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同時放開拳頭。手心多處發紅。

園子的面孔驟然浮現,但那是很久以前的她,是高中時期的她。園子站在家門前,仰望著一身西裝筆挺的康正,這麼說:

「以後就不能常見面了。」

那天是康正前往春日井的日子,他進入那裡的警察學校。在校期間就不用說了,畢業後也必須暫時住宿舍。

但是康正並沒有把妹妹這句話放在心上。不能常見面雖然是事實,但又不是完全見不到。再說當時他滿腦子都是對未知將來的不安,見不到妹妹對他而言其實也沒差。

然而,雙親過世後,康正意識到自己只剩下一個家人,當時他對自己發誓,無論如何都要讓園子幸福。他認為不這麼做,自己身為和泉家的長男、園子唯一的哥哥,便沒有任何意義。

經常有人來和康正提相親,但他都不為所動。因為他認為一旦有了家庭,很可能會為了照顧自己的家庭而忙不過來,那就無法顧及園子了。

而且──

康正想起園子背上那個星形的疤。那是康正把熱水潑在她背上所留下的,當然他是不小心的。當時她還是個小學生,睡覺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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