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園子的守靈與當年母親的一樣,都在葬儀社的會場舉行。那是一幢五層樓的建築,靈堂占其中一整個樓層。傍晚六點,和泉家的遠親、鄰居,以及康正豐橋署的同事和上司都趕來了。

康正在鋪著榻榻米的小房間里,與交通課的人一起喝啤酒守靈。

「在身邊完全沒有親友的狀態下單獨生活好幾年,搞不好真的會精神衰弱。」本間股長擦掉嘴角的啤酒泡說。這還是康正第一次有機會和交通課的人好好談園子的死。

「不過,連一個可以商量的對象都沒有嗎?」一個姓田坂的同事問。他和康正在警察學校是同期。

「可能真的沒有吧。我妹妹就是不懂得怎麼和人相處,她比較喜歡一個人安靜地看書。」

「這樣其實也沒甚麼不好。」田坂難以承受般搖搖頭。每次看到有年輕人死於車禍,他比誰都難過。

「那邊的管區是練馬署嗎?」本間問。

「是的。」

「那邊是怎麼說的?會以自殺來呈報嗎?」

「應該是的,怎麼了?」

「嗯,也沒甚麼。」本間重新盤過腿,摸摸黑領帶的結。「昨天差不多中午的時候,那邊有人打電話來問。」

「那邊,您是說……練馬署的警察嗎?」

本間「嗯」了一聲點點頭,喝起啤酒,其他人則沒有特別驚訝的神情,看來他們都已經知道了。

「問些甚麼?」

「問你上周的值勤內容,尤其是星期五和星期六。」

「哦……」康正歪著頭。「為甚麼啊?」

「對方沒有明說。照規矩,我們這邊也不好多問。」

「那位刑警姓甚麼?」

「加賀。」

果然是他──康正點點頭,說:

「他好像對於沒有遺書這件事很在意。」

「因為這樣就懷疑不是自殺?」田坂大表不滿。

「好像是。」

嘖嘖嘖──田坂嘆了口氣,歪歪嘴角。

「那個刑警,光聽聲音好像挺年輕的。」

「我想應該和我差不多。」康正對本間說。「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他,卻又想不起來,可是我又覺得我真的見過他。」

結果旁邊一個姓坂口的後進問:「加賀……叫甚麼名字?」

「好像是恭一郎吧。」

後進把裝了啤酒的紙杯放在桌上,說道:「那應該是那個加賀恭一郎吧?全日本冠軍。」

「冠軍?甚麼的冠軍?」田坂問。

「劍道啊。已經好幾年前了吧,連拿兩年第一。」

康正「啊」了一聲,封印的記憶迅速蘇醒。在劍道雜誌上看到的照片浮現腦海。

「沒錯,就是他,是那個加賀。」

「哦,那你就是遇到名人了。」對柔道遠較劍道拿手的本間以不怎麼熱中的語氣說。

「劍道厲害,未必就是優秀的刑警啊。」田坂這麼說,可能是開始有酒意了吧,咬字怪怪的。

交通課的同事離開時,親戚也都走了,寬廣的樓層陷入一片寂靜。會場中擺了一排排鐵椅,面向祭壇。康正在最後一排坐下來,喝著罐裝啤酒。

練馬署的加賀詢問康正周五、周六的值勤內容,令人不得不在意。再怎麼想,那都是在調查不在場證明。換句話說,加賀懷疑園子的死是他殺,而且也考慮到親哥哥康正也可能是兇手。

為甚麼──?

康正尋思自己是否有甚麼失誤。是他的某個失誤引起加賀的注意嗎?康正儘可能地回想自己在園子房間中曾做過的事,一一加以檢討,卻想不出有任何失誤。

於是他認為,就算那個刑警找到甚麼,也不會是關鍵性的線索。

就目前的狀況來看,康正認為練馬署以自殺結案是早晚的事,除非出現了有力的證據,否則方嚮應該不會更改。如果要以他殺來偵辦,練馬署勢必得向警視廳呈報,這麼一來,就要成立專案小組來進行大規模搜查。管區最怕的就是走到這個地步,最後還是得到自殺的結論,動員大批警力和支援,結果不是兇案,不僅署長丟臉,也會造成各方的困擾。而且練馬署內部,已經為先前發生的粉領族命案成立了專案小組。康正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管區會更加慎重。

沒問題,不要理加賀就好了。真相由我來揭露──。

康正喝了罐裝啤酒,視線朝向前方。祭桌上相框里的園子露出潔白牙齒笑著。

緊接著,就聽到「叮」的一聲。

康正轉身回頭。聲音來自電梯,是停在這一樓的聲音。康正感到訝異,這時候還會有誰來?

電梯門開了,出現一名身穿黑大衣的年輕女子。短髮,臉很小。

她一看到康正,緩緩走了過來。腳步聲在寬敞的樓層中迴響。她筆直地望著他。那雙眼裡的深奧、神秘,令人想起古董洋娃娃。康正一時之間還以為她是為守靈舉行甚麼儀式的女子。

「請問,」女子站定後,以含蓄的聲音問道:「這裡辦的是和泉園子小姐的守靈儀式嗎?」

康正對這個聲音有印象。他站起來回問:「是弓場小姐嗎?」

「啊,是和泉先生嗎?」她似乎也記得康正的聲音。

「我是。你是特地趕來的?」

「是的。因為我實在沒辦法呆坐在家裡。」弓場佳世子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反射了稀少的照明,閃閃發光。也許是刻意的,她的妝很淡。即使如此,肌膚還是像少女般細緻。

她從包包里取出奠儀。奠儀袋很簡樸,上面的禮結是印出來的。

「請收下。」

「謝謝。」

康正接過後,帶她到設置在後方的接待處,請她簽到。她以右手握毛筆,寫下住址和姓名。她寫得一筆漂亮的楷書。

「就您一個人嗎?」放下筆之後,弓場佳世子看看四周,這麼問。

「因為我不喜歡吵,就請大家回去了。」

「這樣啊。」她的視線移動到祭桌上,不免俗地說:「請問我可以上個香嗎?」

「當然可以。」

弓場佳世子一面走近祭桌,一面緩緩脫下大衣,放在旁邊的椅子上,然後站在園子照片的正前方。康正從後面望著她。

上香後,她合掌默禱良久。佳世子的肩膀纖細,黑色連身短洋裝下露出的腿也很細。在日本女性中恐怕也算是嬌小的,但穿著跟高得嚇人的高跟鞋修飾了這個缺點。她的體形勻稱,不禁令人認為若是身高夠,應該可以去當模特兒。

上完香後,她仍背對康正,打開手提包。康正也知道她是拿手帕來擦拭眼角,因此一直不開口,等她轉過來。

佳世子終於改變方向,走回來。在途中拿起剛才脫掉的外套。

※※※

「要不要喝點咖啡?」康正說,「不過是自動販賣機的就是了。」

她露出一絲笑意,回答:「好的,謝謝。」

「奶精和砂糖都要嗎?」

「不用了,黑咖啡就好。」

康正點點頭,來到大廳外面。自動販賣機就在廁所旁邊。他買了兩杯黑咖啡,同時擬定作戰計畫。他並不是特別懷疑弓場佳世子,但既然是在調查命案,就不能有任何疏漏。就算她不是兇手,認識兇手的可能性也很高。要是不小心透露了他的居心,只怕會輾轉傳到兇手耳里。

康正拿著裝了咖啡的紙杯回到廳內,只見弓場佳世子就坐在他剛才的位置。他把右手的那一杯遞給她。她微微一笑,說「謝謝」,接過了咖啡。

康正在她旁邊坐下。

「老實說,我真的完全摸不著頭緒。」

「是啊。我也是。真沒想到園子竟然會這樣。」說著,她輕輕搖頭,把紙杯送到嘴邊。

「昨天在電話里也稍微提過,我實在不知道她為甚麼要自殺。弓場小姐,你曾聽說過甚麼嗎?」

聽康正這麼說,佳世子抬起頭,不斷眨眼。長長的睫毛閃爍不已。

「可是報紙上寫得好像她有動機。」

「你看過報紙了?」

「嗯。昨天接到您的電話之後,我就到附近的咖啡店去看了。報紙上寫說,她曾對家人表示厭倦了都會的生活。」

那篇報導康正也看了。他總不能在這時候招認那是他自己編造的。

「是那樣沒錯,但我想她不單單是厭倦了都會的生活,一定發生了甚麼事,讓她動了自殺的念頭。我很想知道是甚麼事。」

她「哦」了一聲,點點頭。

「你有沒有想到甚麼?」康正問。

「我從昨天就一直想,可是沒有甚麼特別的……。也可能是我疏忽了,沒注意到也不一定。」

「你最後一次和我妹妹說話是甚麼時候?」

「甚麼時候啊……」她把頭一偏。「我想大概是……兩周前吧。在電話里聊了一下。」

「電話是誰打的?」

「我記得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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