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酒吧還沒有打烊。店內的小圓桌沿著玻璃窗排列。康正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入坐,就坐在店門口算來第三張桌子的地方,從那裡可以看見入口。

他點了美國野火雞威士忌加冰塊,沒多久,一位身穿深色西裝外套的男子走進來。這人肩膀厚實,個子很高,是剛才的刑警沒錯。他環視店內的眼光,有種獨特的銳利。

男子看到康正後,大步上前。

「不好意思,麻煩您了。」男子站著行禮。

康正回說「哪裡」後招呼地坐下,刑警在就座前,遞出了名片。

「在現場又忙又亂的,連自我介紹都忘了,真不好意思。」

刑警名叫加賀恭一郎,是巡查部長 。

康正略感驚訝,因為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先是對名字有點感覺,再看看對方那張下巴尖、輪廓深的臉,又有種觸動記憶之感湧上,但這記憶很模糊。康正心想是否曾經和加賀見過面,但他應該不認識東京的刑警才對。

「後來發現了兩三個問題想和您確認。」加賀說道。

「好的。請坐。」

「不好意思。」這時候加賀才總算坐下來。服務生過來點單,加賀點了烏龍茶。

「您開車來的是吧?」康正問。

「是的。我還是第一次在這種地方點茶來喝呢。」說完,加賀好似想起了甚麼,「說到車,據說和泉先生在交通課工作啊?」

「對,我是交通警察隊的。」

「這麼說,您也要處理車禍了。工作很辛苦吧。」

「彼此彼此。」

「我沒被調到交通課過,但家父曾經待過。」

「令尊也是警察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說完,加賀笑了。「不過聽說真的相當忙,雖然當時車禍的件數應該遠遠不能和現在相比。」

「尤其是愛知縣,車禍特別多。」康正一面回話,一面想像著眼前這名男子父親的模樣。

加賀點點頭。

「那麼,我開始請教您問題,好嗎?」

「請說。」

「首先是葯的事。」

「葯?」

「安眠藥。」加賀調整姿勢,準備做紀錄。

正好在這個時候,康正的威士忌送來了。加賀見他沒喝,便說:「您一邊喝吧,我繼續說。」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康正把酒杯送到嘴邊,以舌尖舔了舔。獨特的刺激從口腔擴散全身。「安眠藥怎麼了?」

「令妹房間桌上放了兩個安眠藥的空藥包。不是餐桌,是寢室的小桌子。您有看到嗎?」

「有的,確實有藥包。」

「兩個藥包上都有令妹的指紋。」

「這樣啊。」

肯定是兇手周密地按上去的。

「令妹經常服用安眠藥嗎?」

「我沒聽她說過這件事,不過我想她有安眠藥。」

「您的意思是,雖然不是經常服用,但有時候會用嗎?或者是現在雖然沒有用,但以前曾有這個習慣?」

「我的意思是她偶爾會吃安眠藥。舍妹對於某些事情很神經質,例如出外旅行,就經常無法入眠,所以會托認識的醫師開一些葯。雖然我不太喜歡這種解決方式。」

「所謂認識的醫師是?」

「在名古屋,與先父是好友。」

「您知道這位醫師的名字和醫院嗎?」

「知道。」康正交代醫院和醫師的名字,又說現在沒辦法立刻查出電話,加賀表示他會自行調查。

烏龍茶送來了,於是刑警先中斷髮問,潤了潤喉。

「這麼說,令妹並沒有嚴重失眠了?」

「我想是沒有的。不過,當然了,她都煩惱得要自殺了,失眠的問題可能或多或少都有點吧。」

加賀點點頭,在記事本里寫了點東西。

「關於自殺方式,您有沒有甚麼想法?」

「您的意思是?」

「怎麼說呢,對一名年輕女性來說,那個自殺方法算是非常講究的。首先,觸電而死根本就很少見;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她將電線分別貼在前胸後背再通電,這算是觸電死亡最有效率的辦法,等於是還將電流的路徑考量在內了呢。而且她先用定時器來設定電流啟動的時間,自己再服用安眠藥睡著,可以死得一點痛苦都沒有。我想如果不是曾經看過或聽過,總之如果事先沒有這類知識,我看是想不出這辦法的。」

康正明白加賀的意思了。康正對那個自殺方式雖然沒有特別在意,不過這確實是很重要的一點。

「高中時代,曾有同學用了那個方法自殺。」

康正的回答令加賀有些驚訝,只見他挺直了背脊。

「高中時代?哪一位的?」

「舍妹的。正確地說,是在高中畢業前夕。」

死去的是園子的同班同學,一位男生。聽園子說,她和那位同學「一年大概只說過兩、三次話」,並不算熟。但這畢竟是件驚人的大事,也上過報紙電視,因此園子身邊也充斥著種種資訊。康正也透過她得知了詳情。

用一句話來說,那個男同學是想以死來表達對社會學歷至上風氣的不滿。他留在家裡的遺書中,寫著一年前就決定要在收到大學錄取通知的那一天自殺。

「那個男生有一種讓人不太敢靠近的感覺」──這是園子對那位同學的評語。

當時的自殺正是採用這次的方式。所以康正看到定時器和電線的那一剎那,便立刻想到一定是用了當時的方法。

「原來曾發生過這種事啊,難怪會想到用這種方式。」加賀似乎也明白了。

「舍妹以前就說過,那個辦法可以在睡夢中死去,不會感到害怕了。」

「所以她特別記下來了。」

「我想應該是這樣。」

康正回答的同時也在思考。如此一來,兇手也知道園子喜歡那種自殺方式了。弓場佳世子是同一所高中畢業的,絕對也知道這個自殺案,肯定也和園子討論過。當然,並不能因為這樣就只懷疑弓場佳世子,園子也極有可能將觸電自殺事件當成高中時代的插曲和男友分享。

「那個定時器您有印象嗎?看起來是很老舊的機型。」加賀問道。

「我想應該是蓋電毯的時候用的。」

「電毯?」

「舍妹很怕冷,從以前就說冬天沒有暖桌和電毯就睡不著。不過那類暖器設備一開始雖然很溫暖舒適,但過一陣子就會過熱,反而讓人睡不好對吧?」

「是的。」

「所以舍妹經常用定時器,在睡著後讓電毯自動切斷電源。這樣就不怕熱醒了。」

「原來是這樣啊。」加賀點點頭,在記事本上寫了甚麼。「令妹的床上的確鋪了電毯。」

「我想也是。」

「不過,沒有打開。」

「哦,是嗎?」康正沒有確認到這麼細微的地方。

「應該是說,想打開也打不開,因為插在定時器上的那條電線,就是電毯的電線。是把它剪斷來用的。」

這一點康正也錯過了。從電線外皮削下的塑膠碎屑再度浮現在他眼底。

「大概是找不到適當的電線吧。」

「可能吧。所以令妹最後的長眠就是在冰冷的被窩中度過了。」加賀以文學的方式來表達。

「大概是覺得吃了安眠藥,再冷也睡得著吧。」

「目前看來是這樣想比較合理。」

目前──

康正被這個說法觸動,不禁觀察起這位刑警的神情,但刑警似乎不認為自己說了甚麼具有特殊意思的話,視線落在記事本上。

「令妹在酒方面,」加賀進入下一個問題,「算是常喝酒的人嗎?」

「她很喜歡,不過酒量不算好。」康正喝了一口酒,杯子里的冰塊喀啦作響。

「令妹最後喝的好像是白葡萄酒。床邊桌上有一個裝了葡萄酒的玻璃杯。」

「我想這的確是她的作風。因為在所有的酒當中,她最喜歡葡萄酒,還知道不少品名。」

康正想起不愛西式料理的園子經常說,和食配葡萄酒是最棒的。

「您覺得呢?令妹酒量雖然不好,但自己一次還是能夠喝完一整瓶葡萄酒?」

加賀的問題讓康正原本平坦的心起了波紋,但是絕不能讓對方發覺。康正再次伸手拿起酒杯,思索該如何作答。

「我想應該不至於。再怎麼喝,頂多也是半瓶吧。」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剩下的葡萄酒到哪裡去了呢?酒瓶是空的,被扔在垃圾筒里了。」

康正料到會有此一問。就是因為有這個疑問,加賀才會先問園子酒量如何。

康正原本要回答「大概是把剩下的酒倒掉了」,但臨時打住。截至目前為止的對話,他得到一個結論,就是不能小看這個刑警。

「我想大概她是喝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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