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除夕夜和正月新年,只是無聊的假日。

在家看電視,陪園美玩,邊吃年菜,邊喝酒,困了就睡覺,如此一再重複。到了一月三日,我終於出門,是帶有美子與園美上家庭連鎖餐廳。到了餐廳,又從大白天就開始喝啤酒,回程順道去附近的神社拜拜。我抽了一支簽,是大吉。

風平浪靜的日子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過去,想來似乎毫無意義的數日,當然還是有點意義。意義在於度過,像我們這種已婚者,新年就得這樣度過才行。

四日我開車,獨自前往住在川崎的妹妹家,為的是把園美騎過的三輪車送去這種無聊小事,園美現在看上了有輔助輪的腳踏車,而妹妹的女兒最近剛滿兩歲。

互相拜年後,我在妹妹家享用她偷工減料的年菜。有些東西分明是把超市買來的熟食直接裝在盤子里端上桌,令我大吃一驚,但擔任公務員的妹夫還是吃得很開心。他比婚前整整胖了十公斤,恐怕不是心寬體胖,而是因為天天被餵食偷工減料的食物吧!說到這裡,妹妹也胖了不少,完全看不出腰部曲線。

「哥,你是不是瘦了一點?」

被妹妹這麼問,我嚇了一跳。她對我,好像抱著完全相反的印象。

是你們自己太胖了──我強忍如此反駁的衝動,歪起頭說:「不會吧。」

「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還是玩得太過火?」

「別鬧了,我哪有那種閑工夫,光是忙著工作和家務事就已累翻了。」

「我懂,我懂。」妹夫點頭。「男人真的很累,在照顧小孩方面我也幫了很多忙喔,連工作也早早結束下班。」

「你只是想早點見到女兒而已吧。」

「不只是那樣,我認為注重家庭是男人的職責,你說對吧,大哥?」

算是吧,我曖昧回答。現在這類問題最讓我痛苦。

離開妹妹家後,我試撥秋葉的手機,猜想她或許已經回來了,但電話打不通。

我捨不得就這麼直接回家,於是驅車朝東京的反方向走。我也沒多想,只是覺得秋葉說不定會回東白樂的家。等到聯絡上時,如果就在附近便可早點見面了。

但我又不能立刻跑去東白樂,最後我就這麼磨磨蹭蹭地一路開到橫濱。下高速公路時,我已多多少少拿定主意了。

我在中華街旁停車,一邊追溯記憶,一邊邁步。

我很快就找到了酒吧「蝶之巢」,本來還擔心也許還在放年假沒營業,幸好店門輕易開啟。吧台坐了一個穿西裝的男客,另有一桌情侶。

彩色夫人坐在角落的桌子,獨自喝酒。她今天穿著紫色毛衣。

「晚安。」我在她面前站定。「您還記得我嗎?」

她抬起頭,稍做思索後瞪大雙眼。

「是你,我記得你是秋葉的……」

「對。」我點頭。「我是渡部,恭喜新年好。」

「啊……恭喜啊。」

我覺得她的臉上好像在瞬間閃過狼狽的神色。

「可以跟您一起坐嗎?」指著彩色夫人對面的椅子,我問道。

「是沒甚麼不可以啦……」她朝門口看,好像在確認我有沒有攜伴前來。

「就我一個人,秋葉還沒回來。」

「她上哪去了?」

「好像從年底就去加拿大了。她說今天會回來可是我聯絡不上她,所以我就順道繞過來看一下。」

白髮酒保走近,我看看菜單,點了芭樂汁。

「我想你就算待在這裡也見不到她喔。」夫人朝吧台投以一瞥。

我不禁也跟著往那裡瞧,但並無任何異樣之處,只有一個男人背對著我們在喝酒。那是個身穿褐色西裝、體型矮胖的男人,面孔當然看不見。

「我沒有以為她會來,只是正巧來到附近。」

「是嗎?既然如此,那你慢慢坐。」夫人起身欲走。

「那個!」我慌忙喊住她。

「關於我,請問您可曾聽她提過甚麼?」

夫人搖頭。

「那孩子從來不會告訴我關於自己的事,不只是對我,恐怕對誰都不會說吧,對你會怎樣我就不知道了。」

「她跟我提到某種程度,但算不算全部就不得而知了。」

「渴望了解對方之舉值得三思喔,縱使全部知道了,也幾乎不會有任何好處。」

「我沒想過要全部知道。只是,我很好奇她是如何看待她與我的事。我想您應該知道,其實我──」

說到這裡就打住,是因為彩色夫人朝我伸出右掌制止我。她緊蹙眉頭,噘出下唇。

「那種事就算你不告訴我,我看了也知道。因為,你平時應該有戴戒指吧?雖然和秋葉見面時你好像摘下了,但指上的痕迹不會消失,更何況,這種事也逃不過女人的眼睛。」

我看著自己的左手,除了與秋葉見面之外,我的確都會戴結婚戒指。一旦摘下,只有那一圈有點泛白,因為沒曬到太陽。

「我好像講過很多次了,那孩子甚麼也沒告訴我。那晚,她帶你來這裡,我才頭一次知道有你這號人物,之後我們也沒談起過你。」

「這樣子嗎……」

我總覺得彩色夫人的樣子有點不對勁,上次見面時明明可以感到她很想與我說話,今天卻態度一轉,甚至好像對我很生疏冷淡。也許是因為她今天沒喝醉吧,我想。

「對不起,我無法提供任何對你有利的話題,我說這些都是為你好,你還是趕緊回家,為你的家庭盡新年的最後一點義務吧!那樣比你耗在這裡有意義多了。」彩色夫人站起來,遁入寫有員工專用的那扇門後。

她顯然是在迴避我。我朝吧台看去,白髮酒保好像也對我視若無睹,我只好一邊暗自納悶,一邊喝芭樂汁。

付了錢,我早早離店,又試撥了一次秋葉的手機,還是打不通。

就在我朝中華街的停車場邁步時,背後傳來一聲慢著。我不認為那是在叫我,所以還是繼續走,結果有個腳步聲追上來。

「抱歉,請等一下!」是男人的聲音,這次聲音比較大。

我駐足轉身,一名身穿米白色大衣的初老男性正要靠近我,敞開的大衣內露出褐色西裝,領帶也是褐色的。

「叫我嗎?」

「對,就是你。」

男人有張國字臉,下顎方正,眉毛很粗,長相令人懷疑是九州人,而且像高爾夫球選手一樣曬得黝黑,年紀大約在五十五左右吧。

「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他問。

「你要推銷甚麼嗎?我對這種──」

看到他從衣服內袋掏出的東西,我當下打住。那是警察手冊。

他似乎對我的反應很滿意,鬼頭鬼腦地笑了。

「我是神奈川縣警局的人,想跟你聊一聊,不介意吧?不會耽誤你太久時間的。」

「請問有甚麼事?我可是東京人。」

「這樣嗎?但是這跟你住在哪裡無關。」他收起證件,壓低嗓門說:「我想跟你談談仲西秋葉小姐。」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名字,我當下倉皇失措。旋即,也想起此人是誰。

「你是之前在『蝶之巢』……」坐在吧台的男客。看來他聽到了我與彩色夫人的對話。

「是我先去那間店的,後來你進來,開始與濱崎女士交談,我才會聽見。我絕非偷聽,只是自然而然傳入耳中。」

我想起彩色夫人的本名正是濱崎妙子。

「濱崎女士知道你是警方的人嗎?」

「當然知道,就某種定義來說,我是那裡的常客。」

我想起夫人當時頗為在意吧台那邊,原來她是意識到這個男人。

「三十分鐘就好,請抽空跟我談談,十五分鐘也行。」

對方既已搬出秋葉的名字,我自然不可能就這麼離開。

我對他說,那就三十分鐘。

新年假期剛結束,有開門營業的店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間自助式咖啡店,店內人潮洶湧。

此人自稱蘆原,是神奈川縣警局搜查一課的刑警,那是專門負責殺人命案的單位,只要看過電視連續劇就知道。

對方向我要名片,我只好遞上。

「剛才那間店,你常去嗎?」蘆原刑警看著我的名片問。

「這是第二次。」

「上次是誰帶你去的?」

他用刺探的目光緊盯我不放。我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刑警的眼神吧。

「是仲西小姐帶我去的。」

從我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他似乎很滿意。他奸笑。

「仲西秋葉小姐,是嗎?」

「是的。」

「不好意思,請問你和仲西秋葉小姐是甚麼關係?」

我深吸一口氣後才開口。

「我們任職於同一家公司,她是派遣社員,去年夏天來我們部門報到。」

「原來如此,你們是公司同事啊,除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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