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小西和何建國決定利用這段難得的閑暇,處理一下由於近期各方面忙亂而未能及時處理的事兒。首先就是,答謝劉凱瑞。人家與他們非親非故,幫他們撈出那麼一大貨車來,當然得答謝。但是在具體怎麼答謝的問題上,夫妻倆產生了分歧。

按何建國的觀點,實事求是,不必非得送劉凱瑞東西,人家什麼東西沒有用得著他們送?按顧小西的觀點,他有沒有是他的事,我們送不送是我們的事。何建國說如果非要送東西,把小航給的瑞士軍刀送他得了,省得另花錢買。小西說你包裝都拆了怎麼送?何建國說送東西又不是送包裝。小西說現在送東西還就是送包裝。何建國就說要不把你的路易·威登給他?你那包裝可是好好的。氣得小西大叫:你知道那包多少錢?

給人送禮是一門學問。

這天,周末,二人決定出去轉轉,看能不能受到一點兒啟發找到一點兒靈感。兩人在超市的貨架中逡巡。何建國隨手拿起一瓶酒,一看價錢,一千多,一千多送出去還不覺什麼,遂搖頭,把酒放下,試圖再次說服小西。

「要我說,君子之交淡如水——」

小西一下子站住:「你是說我應該給人家劉凱瑞提兩瓶礦泉水去?」

「你這個人!……我是說咱們不必沒事找事,反正以後也不見得再來往。」

「就算以後不來往,這次呢?這次人家幫你忙就算白幫了?人家幫你們村把那麼一大貨車撈出來——」

「那對他不過是舉手之勞。」

「是是是,他是舉手之勞,問題是,需要他舉這手的人太多。老少邊窮地區不說,光咱北京,看看,滿大街都是!所以,人家向誰舉手不向誰舉手,是有選擇的,要是見個需要的就舉手,人早舉不動了。」

「咱不是表示感謝了嗎?」

「得落實在行動上!」頓頓,「這是為你們家辦事,你得出錢。」

「咱別那麼庸俗好不好。表示感謝有很多種方法,為什麼非得送東西……」

「那你說怎麼表示,你說!」

何建國認真想了想:「請他吃飯吧!」心裡想的是,既然非得花錢,送東西就不如吃飯。吃飯時說說聊聊,可以加深一下感情,以後真要再有事,也好張嘴。那人是個辦事的人,投點兒資投點兒時間,值。小西問他去哪兒吃。他又想了想,「我們單位那兒,有一東北殺豬菜,怎麼樣?」

小西臉上笑笑地:「便宜嗎?」

何建國使勁一點頭:「分量也足!一個魚香肉絲才十二塊,冒尖的一大盤!」

「我就知道。在那種地方請,請還不如不請!」

「有包間!」

「那也叫包間?那叫沒有窗戶的隔斷!」

「關鍵不是為吃——要不,陽坊涮肉怎麼樣?」

「還不如老家肉餅呢。」

「也行啊,像劉凱瑞這種人物,什麼沒吃過?沒準龍蝦象拔蚌早吃膩了……」

「給你個竿兒你就往上爬啊!」小西叫起來,「跟你說,不——行!你說的那種地方,統統不行!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怎麼叫不要臉?噢,請得便宜點兒就叫不要臉?」

「人家給你個西瓜你還人個芝麻,人家湧泉之恩你以滴水相報,那就叫不要臉!」

「什麼湧泉之恩?誰沒個求人的時候?」

「所以啊,你得為你下次的求人考慮啊。這次請劉凱瑞吃飯,整個兒就是為你們家請的。你們家啊,就像那把什麼劍在咱頭上懸著,保不齊哪天就掉下來出點兒事!真有事怎麼辦,現燒香現磕頭?」

「那你說請什麼,請什麼不丟你的臉。」

「太貴的就算了,你也出不起。港澳中心,西式自助,一百九十九一位。三個人不到六百塊錢。」

「我不去。」

小西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為省一二百塊錢,你不去讓我一人去,一男一女?」

何建國態度誠懇:「我相信你。」

小西連聲冷笑:「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還不相信我呢!真是奇了怪了,當初怎麼瞎了眼找了你這麼一個葛朗台、窩囊廢!」說罷扭頭就走,被何建國一把薅住。

「行行行!請請請!但是——」

何建國的「但是」就是,都向後各讓一步:在港澳中心請劉凱瑞,何建國出錢,顧小西出面,時間由劉凱瑞定。

…………

建國爹來了,一個人蹲在小西家門口抽著煙,等。弄得一層樓都飄著一股子刺鼻子的劣質煙臭味。小西下班後還沒回來,何建國回來一看到等在門口的爹,心就不由得沉了一沉,一是不知爹來又為啥事;二是生氣,家裡又不是沒裝電話,來前怎麼就不能先說一聲,問一問這邊情況,是忙是閑?今天幸虧是他先到家,還可以跟小西說他爹來前打過招呼,要是小西先回來呢?又是一個話把!

父親見面的第一句話就問:「你媳婦呢?」得知上班還沒回來一下子就急了:「她不在家保胎了?」何建國假裝沒聽到這話開門讓父親進家,父親在他身後不依不饒嘮叨:「建國,這胎一定得讓她保住,我找人算過了,是個男娃!」他進廚房做飯,父親就在廚房門口嘮叨:「三十不立子,四十不發家。你三十多了,該有兒子了……」

何建國實在聽不下去,轉移話題問爹來啥事,不想還是沒能把這話題給轉移了:他爹這次來還就是為了這事。前不久他們上觀音娘娘廟給老二媳婦肚子里的孩子求了個長命鎖,這次來專為送長命鎖來的,同時,還給他們帶來了四千塊錢。說他們有困難,先用著,將來他們富裕了,再支援家裡。來之前之所以沒打招呼,也跟這孩子有關。一是想小西保胎肯定在家,二是怕打了招呼他們還得準備啥,不想在這時候給他們添麻煩。話到這份上了,何建國就不得不說了,小小心心地說:「爹,給你說個事啊?」

建國爹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停下筷子——當時他們正在吃飯——瞪大眼睛看建國。何建國咳了一聲,「爹,那個孩子,沒了。」停停補充,「小西給,做了。」話是按照小西的願望說的,她說過,她寧肯他們恨她,也不願他們嫌棄她可憐她。

建國爹當下就蒙了。晚些時候小西打電話來說加班,如果晚了就不回來了直接回媽媽家了。何建國沒敢跟她說他爹來了的事,告訴她於事無補,徒然使她不快。這天夜裡,父親睡在卧室他們的雙人床上,建國睡客廳沙發。很晚了,還聽父親在屋裡咳嗽,吐痰……

次日,何建國上班走後,建國爹一人在家裡越想越氣,拔腿出門,去小西媽醫院找小西媽,懷裡揣著從觀音娘娘那裡求來的長命鎖,心窩裡揣著一腔子老淚。小西媽今天出專家門診,診室外烏泱泱的人,照例有很多人從外地趕來,花錢住著旅館,等小西媽的門診日,小西媽一周只看一上午門診。這會兒桌旁坐著的是一個四十歲的男病人,形容極為憔悴,身後站著一男一女。看他們的服裝舉止,像是從農村或縣城來。小西媽看檢驗報告單,那三個人看她的臉。片刻後小西媽抬頭對桌邊的三個人說病人可以出去了。病人身後的一男一女對視一下,男人示意女人帶病人出去,等他們出去後,小西媽對男人言簡意賅——不得不言簡意賅,外面還有那麼多病人——小西媽道:結腸癌晚期,已有轉移。咋治?手術。手術得多少錢?一萬左右。做了手術能活多久?一年。不做呢?半年。男人還想說些什麼——他似是病人的兄弟,二人長得頗有幾分相像——張了張嘴,沒說出來,因為下一位病人已經進來坐下了,坐下就急急忙忙向小西媽述說病情,小西媽邊聽邊翻看病歷,全部精神已集中到了她的這一個病人身上。那個男人又站了一會兒,只得悄悄退出。是在小西媽寫病歷時,那個病人的女親屬又進來了,她要親口問一問是不是做了手術只能活一年,她是病人的妻子。小西媽說是,又說,做不做手術,你們考慮。女人眼圈當即紅了,愣片刻後,出去了。花一萬塊錢多活半年,太貴。一萬塊錢是他們幾年的收入,家裡頭還有孩子。生命是有價的。

建國爹就是這個時候到的。他先去的小西媽科里,科里人說呂主任今天看門診,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如果不是之前曾來過醫院幾次,打死他也找不準地方。一棟棟的樓,一道道的走廊,一堆堆的人,看著都眼暈。到診室後他問門外護士外一科呂主任是不是在這,護士點頭說是,他扭門就要進去,引來一片抗議聲:「排隊!說你哪!排隊!」還有一多事的小夥子衝過來拉住了他的胳膊。他狠狠把胳膊從小夥子手裡抽出,同時狠狠地對眾人宣布:「我是呂主任的親家!」

但他被「親家」轟了出來。親家根本就不想聽他說什麼,或者,不許他說。他剛擠進去對她說了聲:「親家母,你好啊?」她就說她正在看病人,有什麼事等她下班再說,而後不由分說吩咐護士找人,「把這位老人帶到我們科去。請護士長幫著開一下我辦公室的門。」建國爹還要說什麼,在候診病人憤怒的哄聲中,被護士邊推邊帶勸帶嚇地給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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