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臨刑

獵人的宿主身體名叫蕾茜,一個優雅、溫柔的女性化名字。蕾茜。在我看來,這個名字和宿主的體型都與獵人極不相稱,就像把一條鬥牛犬叫做「捲毛」。

蕾茜和獵人一樣聒噪——依然牢騷滿腹。

「你們必須原諒我的喋喋不休,」她要求道,不給我們選擇的餘地,「我在那兒喊叫了好幾年,但從來沒有為自己說話的機會,我藏著一肚子的話要說。」

我們真夠走運的,我甚至有點慶幸自己要離開了。

她回答了我先前問自己的問題。雖然這張臉的後面換了一個不同的思想,但這張臉依然令人厭惡。

因為,到頭來,我發現它的思想也沒那麼不同。

「那就是我們不喜歡你的原因,」第一天晚上她這麼對我說,還沒從現在時態或複數人稱代詞上改過來,「當她意識到你聽得見梅蘭妮說話,就像她聽得見我一樣,她害怕了。她以為你可能猜得到,我是她那深深埋藏、見不得光的秘密,」一陣刺耳的笑聲,「她沒法讓我住嘴。那是為什麼她成為獵人的原因,因為她希望找到能更好地制約抵抗性宿主的方法。於是,她要求被分配到你這裡,這樣她就可以觀察你的做法。她嫉妒你,那不可悲嗎?她想像你一樣堅強。我們一度以為梅蘭妮贏了,那時我們受了很大的刺激,但是,我猜並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我猜你贏了。那麼,你為什麼來這兒?你為什麼幫助反叛者?」

我不情願地解釋,梅蘭妮和我是朋友,她不喜歡這個說法。

「為什麼?」她追問我。

「她是個好人。」

「但她為什麼會喜歡你?」

同樣的理由。

「她說,因為同樣的理由。」

蕾茜哼了一聲:「給她洗腦了,嗯?」

哇,她比第一個還糟糕。

是的,我同意,我現在知道為什麼獵人這麼惹人討厭了。你能忍受腦子裡一直這麼嗡嗡作晌嗎?

我不是蕾茜唯一反對的東西。

「你們有比這些山洞更好的住處嗎?這裡太骯髒了。難道沒有房子嗎?我們必須住在一個屋子裡,你這是什麼意思?值口表?我不明白。我必須工作嗎?我不認為你們理解」

第二天,傑布照例帶她四處參觀了一下,他咬牙切齒,設法向她解釋我們所有人在這兒的生活方式。他們經過我這裡的時候——我正在廚房裡和伊恩、傑米一起吃飯——他給我使了個眼色,那眼神明白無誤地問我,在還有選擇餘地的時候,為什麼我沒讓亞倫殺死她?

她的參觀行程比我的排得更滿,每個人都想親眼看看這個奇蹟。似乎他們中的大多數甚至不在乎她是個很難相處的人,她大受歡迎,而且不僅僅是受歡迎。我又一次感到一絲心酸的嫉妒,但那種感情很愚蠢。她是人類,她代表了希望,她屬於這裡,我走了,以後她還會一直待在這兒。

你真幸運。梅兒小聲地挖苦我。

與伊恩和傑米談論已經發生的事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困難,那麼痛苦。

這是因為他們完全不知情,雖然各自出於不同的原因,但他們都沒有意識到獲取這個新知識意味著我將要離開。

我知道傑米不知情的原因,他把我和梅兒當做一攬子交易里兩樣分開的項目,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思想活躍開放,能夠理解我們具有雙重性格這一事實。他像對待兩個人那樣對待我們,而不是混為一體。對他而言,梅兒如此真實,近在眼前——這也是梅兒給我的感覺。他並不需要想念她,因為他擁有她,他沒有看到要把我們分開的必要。

我不清楚為什麼伊恩不明白,他太沉迷於未來的前景?這件事對生活在這兒的人類群體意味著變化?他們都被震懾住了:被捕,即窮途末路,不再是不可改變的事了。有辦法扭轉乾坤,他似乎覺得我救獵人是不足為奇的事。這樣的行為與他所認為的我的性格十分吻合,也許那就是他所想到的。

又或許伊恩根本沒有機會想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來不及看清這顯而易見的最終結局,他就被分散了注意力,他心煩意亂、怒不可遏。

「幾年前我就應該殺了他,」看著我們為了突襲而準備所需之物,伊恩憤怒地呵斥道,我的最後一次劫掠,我努力不去想這一點,「不,我們的母親應該在他出生時就淹死他!」

「他是你哥哥。」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堅持這麼說,你想讓我更難受嗎?」

每個人都對凱爾氣憤至極。傑萊德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怒氣沖沖,傑布三番四次地去摸他的槍。

傑布激動不已,他原本計畫與我們一同發起突襲,這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突襲,是我來這兒後他的第一次。他特別想近距離地看看發射場,但現在,凱爾把我們全都置於危險的處境,傑布覺得他必須留在後方,以防萬一,不能得償所願讓傑布鬱鬱寡歡。

「留下來和那傢伙待在一起,」他喃喃自語,又搓揉起槍管——他的地盤上那個新成員並沒有讓他高興起來,「錯過了所有的樂趣。」他在地板上吐了口唾沫。

我們都知道凱爾在哪裡,他一得知身為靈魂的獵人如何神奇地轉變成身為人類的蕾茜後,就悄悄地從後面溜走了。我還以為他會率先發難要求處死獵人(我一直把冷凍箱抱在懷裡,我睡得很淺,手摸著冷凍箱光滑的表面),但他不見了蹤影,而傑布在他離開時輕易地撫平了大家的抵抗情緒。

是傑萊德發現吉普車不見了,是伊恩把這兩個失蹤案聯繫在了一起。

「他去找喬迪了,」伊恩抱怨道,「還會去哪裡?」

希望和絕望。我給了他們一樣,給了凱爾另一樣,他會在他們實現希望之前就整個地把他們出賣了嗎?

傑萊德和傑布想推遲突襲的時間,直到我們確定凱爾是否成功了——最順利的情況下,他也要花三天時間,前提是他的喬迪還住在俄勒岡州,如果他能在那兒找到她。

還有一個地方,另一個山洞,我們可以轉移到那兒,但那個地方小得多,而且沒有水,所以我們不可能在那兒藏太久。是否應該現在就讓每個人撤離還是等些時間,他們為此爭論過。

但我很著急,我看到過其他人虎視眈眈地盯著我懷中的銀色冷凍箱,我聽到過他們的竊竊私語。我把獵人留在這裡越久,他們就會有更多的機會殺死她。見識過蕾茜後,我開始同情獵人了。她應該在花之星球上獲得新生,溫柔、和藹可親的新生。

極具諷刺意味的是,伊恩是那個站在我一邊並敦促他們儘快發動突襲的人——他還是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但我很感激他說服了傑萊德,我們有時間先發動突襲,回來以後再商量怎麼處置凱爾,我也很感激他再次充當了保鏢的角色。我知道我可以把那個閃閃發亮的冷凍箱託付給伊恩,他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賴。我騰不出手的時候,他是唯一一個我可以讓他拿著冷凍箱的人。在那個小小的容器里,有一條需要保護的生命,只有他理解這點。他可以把那種形狀的生物當做朋友,值得愛護的朋友,他是所有人中我最好的盟友。我很感激伊恩,為他不知實情而感到慶幸,因為這暫時免除了他的痛苦。

我們必須行動迅速,趕在凱爾破壞一切之前。我們又去了菲尼克斯,到達一個緊鄰市中心的社區。在一個叫做美薩的城鎮里,東南方向有個遼闊的發射場,附近還有幾個治療系。那正是我想要的——在我離開之前,我要給予他們儘可能多的東西。如果我們劫持一個治療師,也許可以保持宿主身體里治療師的記憶。這個人識得所有的藥物和功效,這個人知道如何最便捷地獲取無人看管的儲藏物。醫生會很歡迎他的,我可以想像所有那些他迫不及待想問的問題。

首先,去發射場。

我很遺憾,傑布錯過了這個,但以後他還會有很多其他機會。有一長排黑色的小型太空梭,機頭微微朝向地面,滑行著即將著陸,而其他的飛機正準備起飛,隊伍望不到邊界。我駕駛著破舊的運貨車,其他人坐在後面——當然,由伊恩保管著冷凍箱。我繞著發射場行駛,離忙碌的航站樓很遠。那些離開地球的太空梭清晰可見,它們是龐大、線條優美的白色飛行物,它們起飛得不像小型飛機那麼頻繁。我看見的大型飛機都停泊著,沒有準備馬上出發的。

「每樣東西上面都有標籤,」我對其他人說,後面漆黑一片,看不見人影,「現在聽我說,這個很重要。避開飛往蝙蝠星球的飛機,還有,尤其要避開飛往眼睛草星球的。眼睛草星球只相隔一個星系——來回行程只要十年時間,太短了。花之星球是最遙遠的,還有海豚星球、熊之星球和蜘蛛星球,去一趟都至少要花一百年,就把冷凍箱送到那些飛機上。」

我駕駛得很慢,逐漸靠近了太空梭。

「這很簡單,這裡有各種各樣的運輸工具,我們混進去就可以了。哦!傑萊德!我看見了一輛貨運卡車——就像我們在醫院門口看見的、正在卸貨的卡車。有人看管著貨堆他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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