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拷問靈魂 九、黑水河會所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地睡不著,一幕幕的往事又在夢中閃現,我記得前年也是深秋的季節,楊娜去海口開會,她對我說:「雷默,你一個人在家挺寂寞的,班也不讓你上,還是跟我一起去海口散散心吧。」

張國昌出事以後,我在家呆了快兩年,辦公廳一直不給我安排工作,這期間省紀委、省反貪局、市紀委和市反貪局經常找我,我除了配合組織搞清問題外,只能在家看看書。

海南我從來沒有去過,這次對我來說也是個機會。與楊娜開會的兩名男同事也帶上了家屬,我提議去萬泉河漂流,大家一致贊同。

我們坐上旅行社的麵包車,行駛在椰林村莊之間,導遊介紹說:「萬泉河發源於五指山和黎田山兩源合口,清澈河水流經民風淳樸的瓊海市,層巒疊翠,山水相依,原始的苗寨草屋掩映在兩岸原始次生帶雨林之間。」

一路上楊娜哼起了那首名歌《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我心想,青山綠水,藍天白雲,同舟共濟,漂流愛河,也是人生一大愜意呀!正想著,一座巨型橡膠水壩將萬泉河攔腰截斷。「就從這兒上漂流艇。」導遊大聲說。

大家下了車都很興奮。漂流艇要騎上去,我坐在最前頭,河水溫順平緩,漫河碧透,水清見底,河面倒影沉壁,薄霧織紗。

突然眼前波光白練,水流湍急,一處急流險灘讓大家一陣唏噓驚嘆,闖過一關,有驚無險。

三十里漂流椰林撥紗露面,水繞山轉,流水潺潺,我們下了漂流艇以後渾身已經濕透,導遊站在麵包車前莞爾注目。

我脫下救生衣,快步走到麵包車門前,想換上長褲,脫掉濕透的短褲,就發現掛在褲帶上的手機急切地響著,我彷彿意識到了什麼,趕緊拿起手機,來電顯示已有十個未接電話。我平靜一下自己,接通手機,故作深沉地問:「喂,哪位?」

手機里傳來一個嚴厲的男中音的聲音:「雷默嗎?我是省反貪局,你怎麼不接電話?趕緊到黑水河會所來一趟吧。」我聽到這聲音心裡格登一下,不知道又找我問什麼事情。

「對不起,我不在東州,不能馬上到。」

手機里的聲音不耐煩了,問:「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海南,剛到。」

「雷默,你離開東州為什麼不跟組織打招呼?不管你想什麼辦法,儘快趕回來吧。」說完那人就掛斷了手機。我一個人獃獃地站在那裡,心裡一片茫然。

「雷默,怎麼了?」楊娜似乎預感到我有什麼事,便走過來問。

「省反貪局找我,讓我馬上回去。」

楊娜一聽馬上緊張起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默,省反貪局很長時間沒找你了,怎麼突然間又找上你了?咱們該說的不是都說清楚了嗎?」

「楊娜,你別急,可能是張國昌又有什麼事涉及到我了,我去了也就是核實,問題說清楚就沒事了。」

楊娜還是不放心,她不是不放心我,她是不放心張國昌這些人。他們過去逼良為娼,現在會不會落井下石?楊娜的兩位同事看出來我倆有事,便湊過來問怎麼回事。他們都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用瞞他們,他們聽後都為我捏把汗。

我們驅車駛往三亞。導遊為我們安排完住處以後,楊娜給南海航空公司的一位副總打了電話。這位副總是她大學同學。楊娜說明情況後,請這位副總幫忙,為我提供了一張免票,是第二天早晨直飛東州的。

楊娜辦完票後,一位同事說:「雷默,去南山寺上炷香吧,很靈的。」

我對上香這種事不感興趣,不想去。楊娜卻很信,她虔誠地說:「去吧,雷默,南山寺的風光不錯,就當散散心。」

我不願掃大家的興,便答應了。俗話說,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東海大家都熟知,南山的知名度就未必有多高了。

進入南山文化院,跨過高大挺立的「不二」牌坊,迎面一座近十米高的三面觀音,觀音三面三相,一面是手持佛珠,一面是手持蓮花,從任何一個角度望觀音,一式的慈眉善目,一式的妙端莊嚴,令人肅然起敬。

我們一行六人坐電瓶車上山。

跨過仁王門,便是兜率內院,兜率宮和一般寺院的天王殿有些相像,左右是風調雨順的四大天王。正面卻不見了皆大歡喜的彌勒佛,神龕背後也沒有了護法韋陀。

在政府工作十多年,出差也去了不少地方,特別是江南的佛教寺院也看了不少,我漸漸地參悟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養一方神」的道理,凡事入鄉隨俗,便少了許多大驚小怪。

南山寺的「大雄寶殿」名曰「金堂」,三尊主佛儀態風範自成一體,這也正是南山寺廟的特點。我和楊娜都燒了高香,只是我不願意跪拜,楊娜擰不過我,只好自己一個人參拜佛祖。楊娜的同事也都信佛,雖不懂佛規卻也參拜得虔誠。楊娜往公德箱里投了一百元錢,然後走到佛祖面前跪拜。

從南山寺回到住地,天已經黑了下來,稀里糊塗地吃了晚飯,我便一個人躲在房間里看書,看書只是個幌子,只是想一個人靜靜心,理一理思路,想一想省反貪局找我能問些什麼。張國昌已經精神崩潰,他現在只想活命,什麼屎盆子都可能往別人身上扣。

楊娜的兩個男同事酒逢知己,其他女士則去閑逛,我羨慕他們那份輕鬆,盼望著張國昌的案子快點結束,也好還我一份自由。托爾斯泰說:「人們就像河流,河水都是一樣的,到處都是一樣,但每條河流則有的地方河身狹窄,水流湍急,有的地方河身寬闊,水流緩慢;有的地方河水清澈,有的地方河水渾濁;有的地方河水冰涼,有的地方河水溫暖。人們也是這樣。每個人身上都有共同人性的胚胎,有時表現這一些人性,有時表現另一些人性,有時變得完全不像他自己,同時卻又始終是他自己。」我不知道現在的我像不像我自己,也許現在的我才是真實的我。不過如果我自身是一條河流,目前的河水不僅湍急,而且冰涼渾濁,讓河流寬闊、清澈、溫暖,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不斷地向前流淌。

第二天早晨,楊娜的那位同學派了一輛車送我去機場。楊娜的情緒很低落。我更是心事重重。一路上,楊娜緊緊拉著我的手。我的腦海里一直在回憶跟上張國昌以後發生的一些事情。楊娜從我自信的表情上看出了我沒有做違背良心的事。

上飛機時,楊娜緊緊地抱著我,眼淚打濕了我的肩膀。我只能先走一步,楊娜他們的事還沒辦完。我走上廊橋時不敢回頭,怕自己的眼淚流下來。

飛機飛翔在萬里白雲之上,從機艙放眼望去,白雲之上太陽光亮光亮的,雲像散開的棉花,讓人有一種跳下去就會融化的感覺。遠處,湛藍湛藍的天有一種空靈的氣象,藍的邊緣有一抹發紅的黃,讓人想到佛光。這佛光順著陽光射入飛機的窗戶,我覺得這光線穿透了自己的靈魂。突然太陽被黑灰色的雲遮住了。不一會兒,太陽又衝破雲層。雲散處向下望去,河流宛若少女的髮帶從天上飄落下去,在大地上蜿蜒地伸展。

龐大的機體穿過厚厚的白雲,俯身降落在東州機場。我穿過廊橋,隨人流走出機場,機場內外人聲鼎沸。我卻像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一個人在候機大廳前愣愣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打了一輛計程車,駛出機場。

「大哥,你去哪兒?」計程車司機問。

「去黑水河會所。」

計程車司機先是一愣,然後試探著問:「大哥,聽說黑水河會所雙規了許多東州的幹部。」我也不迴避,回答說:「對。」

「大哥是辦案的吧?」

「對。」我敷衍著說。

計程車司機很是尊敬地說:「一看你就是辦案的,大哥,得好好收拾收拾這些貪官,為咱老百姓出出氣。」我聽了這位計程車司機的話,一臉無奈的苦笑。

我敲開黑水河會所418房間的門,床上斜躺著一位,沙發上坐著一位,正在看電視。

「我是雷默,哪位是陳處長?」我拘謹地問。

這兩位一聽很驚訝,看樣子他們沒想到我會回來得這麼快。

「你是雷默?回來得很快嘛!我就是陳原。」斜躺在床上的人馬上坐起來說。然後他一指坐在沙發上的人說:「他叫者喬斌。」

「坐吧。雷默,先喝口水。」者喬斌起身給我倒了杯水說。

「謝謝。」我說完坐在了沙發上。

「雷默,找你來有一件事需要你配合組織搞清楚。你認識史英赫嗎?」陳原嚴肅地問。「認識,史英赫是東州市財政局局長。」我從容地說。

「張國昌在國家行政學院學習期間,你一直在北京陪讀,史英赫去北京看過張國昌,你和史英赫在北京幹了些什麼?」者喬斌插嘴問。

我一下子明白了,張國昌曾經在國家行政學院學習了三個月。那段時間我住在東州市政府駐京辦事處陪讀,同時來往於東州和北京之間。那段時間,東州的大小官員來北京看望張國昌的很多,由於市建委主任俞可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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