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我很激情

我首先要感謝方希。她是《水煮三國》中文簡體字第一版的策劃編輯,亦可謂是我的老師。按照她的計畫,《水煮三國》之後,就應該是《歡樂水滸》了。

每次看《水滸傳》,都會聯想到今日的商業社會和民營經濟。充斥於其中的暴力和權謀,也會讓我聯想到今日流行的狼文化。我感到難受,卻又找不到解決方案。我接受了方希交給我的創作任務,勉為其難地寫了三四萬字,心情便已經陷入了極度抑鬱之中,只好一個刪除鍵將所有的心血付諸了灰飛煙滅。

其次我要感謝湯傑。她是《職業女性》雜誌社的編輯,前來向我約稿。我於是又想起我的任務,便答應一邊寫一邊連載,直到全書完稿,便可向方希交差。沒想到我的心情依然無法調整得很好,只寫了四期,便再也寫不下去。值得慶幸的是,這四期的稿件卻好像火種似的保存了下來,直到七年後重新點燃我的創作激情。

在這個過程中,《水煮三國》所引發的「三國熱」也把我裹挾了起來。一時間,「說三國,論管理」蔚成風潮,湧現出許多慷慨激昂的大師,發表出許多嘩眾取寵的言論,即所謂「大師放屁,非同凡響」是也。而這些大師們所鼓吹的,卻正是令我這隻小山羊驚駭的狼文化。他們極力讚美曹操的暴力和權謀,把他包裝成一位雄才偉略的領導者。他們批判《三國演義》,說它虛構了歷史,並以此為借口給曹操翻案。在某一個場合,我因為質疑某一位教授的學術道德問題,遭到網民們鋪天蓋地的謾罵。在這個寧做真小人的年代,我成了萬夫所指的偽君子。

我不願意做偽君子,也不願意做真小人,而希望自己做一個知錯就改的真君子。我於是三省吾身,我究竟做了什麼?什麼是我應該堅持的?什麼是我應該翻然改正的?我從此陷入了越來越深刻的沉思中。

事實上,我們爭論的不是歷史,也不是文學,而是我們各自的價值觀。某教授指責說,「桃園結義」的故事情節是虛構的。但他是否知道,《三國演義》為什麼要虛構這麼一片桃園,而不是杏園、竹園、梨園?赤兔馬也是虛構的,又有誰能夠看懂赤兔馬的文學意義?諸葛亮被稱為「卧龍」,而今又有誰能夠懂得「卧龍」的典故由來?《三國志》是一個論據庫,《三國演義》也是一個論據庫,學者們不過是在採用這些論據來論證自己的價值觀,玩弄著一種自圓其說的學術遊戲。

這是一個浮躁的時代,也是一個難以言說的時代。錯綜複雜的利益衝突,無處不在的不公平,使得強者需要暴力和權謀來控制局面,也使得弱者需要暴力和權謀來改變命運。與此同時,純真、善良和被中國人奉行了幾千年的道德卻遭到了懷疑和鄙棄。盛行於中國社會的批判性思維和肆行無忌的價值觀,使得那些曾經被目為民族良知的知識分子,也已經喪失了應有的學術操守。他們不思獨善其身,反而在為人性的惡尋找各種合理化的解答。我們可能已經沒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學者,而只有被包裝的大師。

我們需要的不是批判性思維,而是理解性思維。曹操需要的也不是翻案,而是理解。只有良知能夠穿透歷史的迷霧,看清其中的真相。奇怪的是,居然有那麼多人認為歷史與良知無關。我不明白,若是沒有良知,那些大師們究竟用什麼來研究歷史?在我們這個時代,多元化的價值觀最終演變成了眾說紛紜。在眾說紛紜中,歷史早已喪失了引以為鑒的價值,而淪為了現代人自作聰明的談資。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當所有紛飛的思緒像大雪似的覆蓋了我的世界,將我置於千山之外、萬徑之外,我便突然獲得了孤舟蓑笠翁一樣的寧靜。喔,不,我甚至連孤舟蓑笠翁也不是。我是那位觀照著千山、觀照著萬徑、觀照著孤舟蓑笠翁的詩人。我停止了跟這個世界的爭論,靜靜地觀照著它。

這個世界需要的也許不是爭論,而是觀照、理解與幽默。我又想起了擱置已久的創作任務,就像我當初創作《水煮三國》那樣,嘲笑又重新浮上了我的嘴角。我把昔日的《歡樂水滸》更名為《激情水滸》,然後把它寫成了一部小說。作為一種被命名為管理文學的創作,這部小說顯然比《水煮三國》更具文學性。

巴爾扎克說:「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所謂《激情水滸》,亦可作如是觀。這是一個意味深長的書名,它觀照著我們這個少有歡樂、卻充滿了激情的年代。甚至於在整個創作的過程中,我的心中都充滿了複雜而難以言說的激切之情。

最後我要感謝潘岳、李英洪、王強和舒婷,他們是《激情水滸》的第一讀者。作為中信出版社的總編輯,潘岳幾乎是多少年如一日地關注著我,她看完書稿便對我說:「你找回了自己!」李英洪給我最深刻的印象,則是他的善良和耐心,他一直都在陪伴著我,見證著我的激情與憂傷,並隨時隨地給我友愛、批評和支持的力量。王強和舒婷則為《激情水滸》做了許多市場策劃工作,並最終把它更名為《在梁山公司野蠻成長》。

從《歡樂水滸》到《激情水滸》,再到《在梁山公司野蠻成長》,雖是一名之改,卻頗費周折。說起來,《水煮三國》當年所引發的,並不僅僅是「三國熱」,還有「水煮熱」,便又有《麻辣三國》、《麻辣水滸》、《財經水滸》、《職場水滸》之類層出不窮的跟風書。《激情水滸》作為書名,置於汪洋一般的圖書市場裡面,恐怕已經很難引起讀者們的注目。可笑我因《水煮三國》成名,而今卻陷入了它的困擾。此果報乎?此果報也!

在這個錯綜複雜的時代,果報是一個很好的頭緒。沿著這個頭緒,我在整理著自己,理解著自己。我的激情正在漸次退卻,與此同時,有一種神秘的光輝開始照耀我的存在,讓我的心像月亮一樣充滿感恩。我要感謝,感謝多年以來所有理解我和不理解我的朋友們,感謝這個色彩斑駁的世界和存在於斑駁色彩之中的那些善念。我從那些善念中傾聽到上帝的聲音,並為此而臣服。

2010年6月4日初稿於武漢市作協第八屆長篇小說筆會

2011年2月22日深夜完稿於祖花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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