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從人肉饅頭到桃花饅頭 第一節 一念而來,一念而去,猶如白雲似的沒有腳跟

老和尚向武松傳授的修養方法,佛教稱之為「善護念」。「善護念」做得好,便可以一心不亂。一心不亂,便可以獲得洞明世事的大智慧。佛教又說,一念之間有八萬四千煩惱來襲,可見「善護念」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甚是困難。

這樣寒來暑往,武松忍耐性子,在山林中度過了將近一年的時光。平日里,他挑水,劈柴,打掃一下禪院,在禪院後面的苗圃里種菜,有時候也出門去化緣。他本是一位打虎的英雄,哪裡過得慣苦行僧的日子?眼看著梅花開了又謝了,小麥青了又黃了,武松終於決定要告別老和尚。

老和尚說:「你一念而來,又一念而去,猶如白雲一樣路過,卻沒有看到你的腳跟。且去吧!且去吧!」

武松好像聽懂了老和尚的話,又好像不懂。他離開了禪院,猶如白雲似的四處漫遊。那一日走在孟州的大街上,忽然有人趕到他面前來,向著他上下打量,驚叫道:「果然是武松兄弟!奇怪呀,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武松也看到了來人,卻原來是「菜園子」張青。

好友相見,分外歡喜,便邀約著來到酒館,要了一間清凈的包房,一起好好地敘說別情。

空氣瀰漫著一種醉人的酒香。武松戒酒許多時日,頓時動了饞蟲。張青端起酒罈子,豁辣辣地倒滿兩大碗,準備與他分而享之。武松有些為難地說:「兄弟已經是個出家人,法名五戒。五戒者,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邪淫,四戒妄語,五戒飲酒。如今酒香雖然迷人,兄弟卻如何飲得?」

張青端起碗來,一臉鄭重狀地回答說:「我可不管你是和尚還是道士,我只認得你是我的兄弟。你若還念我這個做哥哥的情分,就與我共飲了這碗酒!」

武松自嘲地說:「只恐這一碗酒下去,兄弟我就成了一個酒肉和尚啦!」

張青勸說道:「只要真情在,酒肉又何妨?」於是先飲為敬。武松略一猶豫,也飲了。兄弟倆這才坐下來,開始敘說各自的經歷。

這是武松自逃難以來,第一次說到嫂嫂與西門慶的孽情,心緒甚是糾結。他曾經懷著滿腔的正義感,逼死了嫂嫂,殺害了西門慶,但現在看起來也許是很主觀地做了一件錯事。他甚至常常做噩夢,夢見嫂嫂和西門慶前來報仇索命。仔細想想,嫂嫂雖然風騷,到底也是一個可愛的女人;西門慶雖然可惡,卻也有許多值得肯定的優點—事實上,如果他當初不是那麼衝動,也許可以找到更好的選擇。

張青聽著聽著,卻有感而發,做出一副對聯來。上聯曰:「早戀,熱戀,婚外戀,戀戀難捨。」下聯曰:「男生,女生,小畜生,生生不息。」橫批是:「就那麼回事!」他解釋說:「男女之間總是糾纏著許多剪不斷、理還亂的是是非非。若是跳出事外來看,可不就那麼回事嗎?」

武松苦笑道:「可惜我沒能像哥哥這樣置身事外,一怒之下,做下了血濺獅子樓的命案。負罪之身,不知何時能得解脫?」

張青說:「做了便做了。兄弟怎麼變得如此優柔,像個婦人?」

武松說:「你沒有見過我的師父,確實像個慈祥的老婦人!」

兄弟倆哈哈大笑,直呼:「喝酒!喝酒!」幾碗酒下肚,武松便重新找回了打虎英雄的血性。

又回過頭來,問起張青的故事。原來張青在東京關張了「孟州湯麵館」之後,做了回家的打算,臨行前卻在勾欄里結識一位奇女子,兩人甚是相好。說起來,那女子與張青也是同鄉,兩人便邀約著一起回到孟州,做起了一樁生意。

宋朝人所謂的勾欄,相當於現在的戲院,有許多賣藝和賣身的妓女出沒其間,是一個情色生春的場所。武松奇怪地問道:「勾欄里也有奇女子嗎?」

張青回答說:「英雄不問出處,女子又何嘗不是如此?你可別小看了你這位嫂嫂,風風火火的性情,潑潑辣辣的作風,論起豪氣來,可是不讓鬚眉。」

武松又問道:「哥哥既與嫂嫂做得一樁生意,卻又何故來到孟州?」

張青說:「我與你嫂嫂的故鄉皆在孟州。我正是奉了你嫂嫂的命令,來這街上採購一些胭脂香粉。兄弟可由此向南方雲遊,翻過一座山岡,便是有名的十字坡。到了十字坡,便可見一座烏紅院。我與你嫂嫂的事業,便在彼處。兄弟去時,即可見識一下嫂嫂的風采。」

武松呵呵笑道:「兄弟我如今在孟州城外的觀音院掛單。你且去忙著採購,我過不了幾日便去十字坡拜望哥哥和嫂嫂。」

兄弟倆便擊掌相約,帶著微醺各自別去。有分教,武松一念既起,人生又有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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