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管理人心的學問 第五節 如何管理人心

武松很幸運地逃出了縣城,在夜幕中再一次走上了畏罪潛逃的亡命生涯。他來不及分辨方向,只知道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奔走。如此慌不擇路地奔走了數日,忽然看見前面山林中有一座寺廟。走得近了,便看見寺廟的牌匾,名曰開元寺。武松腹中飢餓,思慮再三,決定冒險前去討要一些吃的。

幾個饅頭下肚,武松的驚魂鎮定了許多。又向寺中的老和尚打聽這是什麼地方?卻原來是三國時期的濮陽,大宋朝的澶州。當年曹操與呂布曾經大戰於此。真宗皇帝也曾御駕親征來到這裡,與遼國人簽訂了歷史上著名的「澶淵之盟」。

「澶淵之盟,國之恥也。」武松嘆息著說。

老和尚問曰:「壯士為何如此感嘆?」

武松回答說:「遙想當年楊家將,何其英烈!楊令公與楊六郎,亦可謂父子英雄!而真宗皇帝呢?雖是一代人君,卻懦弱無能,以澶淵之盟每年向北番獻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之歲貢,豈不是喪權辱國?」

老和尚笑道:「壯士亦有英烈之風,可敬可佩!若依老衲來看,關於澶淵之盟,壯士可能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更不知其三其四其五其六也。」

原來宋遼交兵,前後長達二十多年。雖然也曾有忠君報國的楊家將,卻到底是一場無休無止的拉鋸戰。兩國邊境之居民,因此飽受戰爭之禍患。更何況大宋朝每一次投入戰爭,都要消耗軍費數千萬兩白銀。「澶淵之盟」以貨幣換和平,不過付出了區區十萬兩歲幣,怎麼說都是一筆合算的買賣。此武松不知之其二也。

「澶淵之盟」以後,戰場變成了經濟特區,宋遼兩國開始自由貿易。北番之遼國物資貧乏,所多者無非馬匹與羊只。大宋朝物資豐富,吃穿日用應有盡有。於是,遼國便輸出馬匹與羊只,進口吃穿日用等各類商品。結果,大宋朝從一開始就獲得了巨額的貿易順差,貢獻給遼國的那些歲幣,到年底早就賺了回來,而且還有可觀的盈餘。此武松不知之其三也。

大宋朝通過自由貿易,從遼國那裡得到許多駿馬良駒。結果,遼國的騎兵優勢喪失殆盡,而大宋朝的騎兵部隊卻得到了最優良的裝備,此前令人恐怖的邊患從此消弭於無形。遼國的蕭太后見勢不妙,下令禁止賣馬,結果又造成對宋貿易巨額逆差進一步加大。此武松不知之其四也。

大宋朝日益雄厚的經濟基礎,使得它的貨幣成為國際之間的硬通貨。結果,遼國的錢變得越來越不值錢,大宋朝的貨幣卻在到處流通。當遼國在享受他們所購買的生活資料的同時,大宋朝實際上已掌握了遼國的財政權。此武松不知之其五也。

所以,楊家將當年固然英烈,邊關卻戰事不斷。如今有此其一其二其三其四其五,兩國間便能安享太平,而大宋朝也從此走向了文化經濟與工商業發展的繁盛時期。此武松不知之其六也。

武松聽得目瞪口呆。他曾經為西門慶的聰明能幹所傾倒,沒想到在西門慶之外,還有如此高深莫測的學問。「老人家,」他滿懷敬慕地問道,「您既有這樣的智慧,為什麼不去創造一番大事業,卻要隱居在山林之中,默默地老去呢?」

老和尚笑道:「壯士又有所不知。世界上除了經濟,尚有道義可談。除了功利,尚有心性可談。除了日用,尚有因果可談。老衲並非隱士,而是個和尚。談論人間的道義、心性、因果,以勸善,以度人,卻正是老衲的本分。」

武松心中的敬慕又多了幾分。想了想,又繼續問道:「您說的道義、心性與因果,晚輩也多有耳聞,卻到底不明究竟。請問老人家,都說人心難防,如何能夠理解其中的奧秘?」

老和尚回答說:「所謂人心,無非是一些念頭。於雜亂之中,有許多善念,亦有許多惡念。一念之間,可以向善;一念之間,可以作惡。所謂人心難防,乃惡念耳!」

武松深深地點頭。又問道:「無論做人做事,其中的苦處便在於人心難以管理。我們可以採用各種各樣的管理技術,可怎麼能夠管得住人的心?譬如貪婪的心,淫蕩的心,或者一顆憤怒的心?」

老和尚笑道:「人間之有寺廟,便是一個管理人心的培訓機構。你問如何管理人心?只需關注每一個念頭即可。澶淵之盟便是例證,前一念是戰爭,後一念是和平。若是念念都能如此,何愁人生與事業不得轉機?」

武松因此猛醒,以為自己負罪潛逃的處境,便是憤怒起惡念的後果。如今何不寄身於寺廟?一則可以脫罪,二則也可以從師於老和尚修養心性,以滋長生命的慧根。

於是,武松便拜在老和尚門下為徒,法號五戒,又號一念行者。江湖人稱「行者武松」是也。

祖花先生曰:

本章節選料於《水滸傳》第二十五回「王婆計啜西門慶,淫婦葯鴆武大郎」。以王婆之計、潘娘之葯,大見人性之貪婪與兇險。管理之難,便難在人性的貪婪與兇險。

現代管理學把人定義為經濟人。設若天下皆為經濟人,則人性的貪婪與兇險即為合理性存在,管理學也將因此而永遠找不到真正的答案。昔《三國演義》寫權謀,卻於描寫間隱約有嘲諷權謀之筆意。《金瓶梅》寫情色,卻於描寫間隱約有嘲諷情色之筆意。今我寫商業,安得不於描寫間隱約有嘲諷現代管理學之筆意乎?此文學筆法也,非止於故事情節,而於情節之中暗藏非常之道也。我以為,此非常之道也,即是學者們孜孜以求的管理之道。

我在這裡把西門慶與潘金蓮的愛情再次演繹了一遍,並且試圖演繹得更有時代感、更有商業特色。在情節上,先寫武松打虎,再寫虎中美女潘金蓮;先寫武松拜「琉璃獅子」西門慶為師,再寫血濺獅子樓,亦有一波三折之構造。需要注意的是,西門慶的商業理性,使得他在關鍵時刻背叛了他的愛情,而這正是商人的可鄙之處,也是商業的可鄙之處。

事實上,這個題材我此前在拙著《愛情經濟學》里演繹過一次。我要說的是:經濟學裡面沒有愛情,真正的愛情在經濟學之外,管理學的奧秘也在經濟學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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