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終結者模式 第三十二章

四月七日 星期四

晚上九點剛過,布隆維斯特抵達了哥德堡中央車站,X二○○○列車彌補了一些延誤的時間,但還是遲了。最後一小時的車程中,他不斷地打電話聯絡租車公司。起先想在阿林索斯找輛車,在那兒下車,但辦公室已經下班。最後他好不容易通過城裡的飯店訂房中心,租到一輛大眾汽車,可以在耶恩廣場取車。他決定不去嘗試哥德堡複雜的市區交通與難以理解的售票系統,因此搭計程車前往。

取車後,發現置物箱內沒有地圖,便到一家加油站買了一份地圖、一支手電筒、一瓶礦泉水,並且外帶了一杯咖啡,將紙杯放在儀錶板的杯架上。當他駛離市區前往阿林索斯時,已經過了十點半。

有隻狐狸停下來,浮躁地東張西望 …知道這底下埋了什麽,但不遠處似乎有隻粗心的夜行動物正窸窸窣窣率朝這兒而來,狐狸立刻提高警覺,步步為營。但繼續獵捕之前,牠抬起後腿撒了泡尿,為自己的地盤做記號。

※※※

包柏藍斯基通常不會在深夜打電話給同僚,但這次不得不破例。他拿起電話撥了茉迪的號碼。

「對不起這麽晚打電話來,你睡了嗎?」

「這不重要。」

「我剛剛看完畢約克的報告。」

「你一定也和我一樣,一看就放不下來吧。」

「茉迪……你怎麽看?你怎麽解釋現在發生的事?」

「我認為莎蘭德試圖保護自己和母親,不受某個為國安局工作的沙文瘋子傷害,但卻被畢約克——你應該記得這是嫖客名單中一個很醒目的名字——關進精神病院。他獲得了一些人的協助,其中包括泰勒波利安醫師,我們對莎蘭德精神狀態的評估有一部分便是根據這位醫師的證詞。」

「這完全改變了我們對她的了解。」

「也說明了很多事。」

「茉迪,明天早上八點你來接我好嗎?」

「當然。」

「我們要到斯莫達拉勒去找畢約克談談。我詢問過,他現在還在病假中。」

「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

貝克曼看著妻子站在客廳窗邊,凝視外面的水景,手裡拿著手機,知道她在等布隆維斯特的電話。她顯得如此不快樂,他忍不住走過去摟住她。

「布隆維斯特已經成年了。」他說:「不過你要是這麽擔心,就該打電話報警。」

愛莉卡嘆氣道:「幾小時前就該報警了。不過我不是因為這個不快樂。」

「是我應該知道的事嗎?」

「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瞞著麥可,也瞞著雜誌社的所有人。」

「隱瞞?隱瞞什麽?」

她轉身面向丈夫,告訴他《瑞典摩根郵報》要挖她過去當總編輯。貝克曼詫異地揚起眉頭。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他說:「那是天大的好消息啊,恭喜了!」

「只是我覺得自己像個叛徒。大概吧。」

「麥可會理解的。機會到了,每個人都得往前走,而現在就是你的機會。」

「我知道。」

「你下定決心了嗎?」

「對,下定決心了,只是還沒有勇氣告訴任何人。而且我好像是趁著大亂之際離開。」

貝克曼心疼地將妻子擁入懷中。

※※※

阿曼斯基揉了揉眼睛,望著戶外的夜色。

「我們應該告訴包柏藍斯基。」他說。

「不行。」潘格蘭說:「無論是包柏藍斯基或任何公家人員都從未對她伸出援手,她的事就讓她自己解決吧。」

阿曼斯基看著莎蘭德的前任監護人,仍感到不可思議,相較於聖誕節期間最後一次見面,他的進步實在神速。雖然口齒仍不清晰,但眼中已出現新的活力。這個男人還流露出一種前所未見的憤怒。

潘格蘭對他說出布隆維斯特所拼湊出來的來龍去脈。阿曼斯基震驚不已。

「她打算殺死自己的父親。」

「有可能。」潘格蘭冷靜地說。

「又或者是札拉千科打算殺死她。」

「這也有可能。」

「難道我們就這樣乾等?」

「阿曼斯基……你是個好人。可是不管莎蘭德做了什麽或沒做什麽,不管她是生是死,你都無須負責。」

潘格蘭猛然敞開雙臂,喪失已久的協調性瞬間恢複了,就好像過去這幾星期的戲劇性變化,使他遲鈍的感覺重新復甦。

「我從未同情過任何私自行刑的人,但我也從不知道有誰有這麽好的理由。也許這話聽起來有點憤世嫉俗,但不管你我怎麽想,今晚會發生的事終究會發生,打從她出生那天起就已註定。而剩下的就是我們得設想好,假如莎蘭德成功生還,我們該如何面對她。」

阿曼斯基嘆了口氣,臉色陰沉地看著老律師。

「如果接下來她得坐十年牢,至少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我依然還是她的朋友。」潘格蘭說。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對人性的看法這麽開放。」

「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說。

※※※

米莉安眼睜睜盯著天花板。夜燈開著,醫院收音機低聲播放著《開往中國的慢船》。

前一天,她醒來便發現自己躺在羅貝多送她來的醫院裡。她一直睡得不安穩,睡了醒,醒了又睡,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醫生說她腦震蕩,總之需要好好休養,因為鼻樑骨折、斷了三根肋骨,還全身瘀青。左邊眉棱腫得太厲害,眼睛幾乎只剩一條縫。一改換姿勢就痛。一吸氣也痛。脖子也痛,他們替她戴上護頸,以防萬一。醫師向她保證一定能完全康復。

傍晚時分醒來時,羅貝多就坐在床邊。他咧著嘴對她笑了笑,問她感覺如何。她很好奇自己的樣子是不是也和他一樣糟。

她問了一些問題,他都回答了。不知為什麽,說他和莎蘭德是好朋友似乎一點也不奇怪。他是個驕傲的魔鬼,而莎蘭德喜歡驕傲的魔鬼正如她痛恨自大的笨蛋一樣。兩者之間差異非常細微,但羅貝多屬於前者。

如今她知道為什麽他會忽然莫名其妙衝進倉庫。聽到他如此頑固地追蹤那輛貨車,她很驚訝,而得知警方正在倉庫周圍的樹林里挖尋屍體,則令她惶恐。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她說。

他搖了搖頭,默默坐了一會兒。

「我曾經試著解釋給布隆維斯特聽,他不太能明白。但我想你應該可以了解,因為你也打拳。」

她知道他的意思。不在場的人絕對無法想像和一個沒有痛覺的怪物打鬥是什麽情形。她想到自己當時的無助。

之後她只是拉住他纏著繃帶的手,兩人好一會兒都沒說話。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她再次醒來時,他已經走了。她希望莎蘭德能有消息。

她才是尼德曼要找的人。

米莉安很擔心她會被抓到。

※※※

莎蘭德無法呼吸,沒有時間概念,只知道自己被槍射中,還被埋在地下——了解到這一點主要是靠直覺而非理性思考。左手臂派不上用場,因為只要動一塊肌肉,便感到肩膀陣陣疼痛,而且她也遊離在模糊的意識之間。我得呼吸一點空氣。頭痛得像要爆炸,這種感覺她從未有過。

右手剛好壓在臉下面,因此她下意識地開始撥開鼻子和嘴巴的泥土。土質鬆散,也很乾。最後好不容易在臉前方騰出拳頭大小的空間。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埋在這裡多久,但最後理出一個清晰的思緒後,不禁驚恐萬分。她無法呼吸,無法動彈,泥土有如千斤頂般壓著她。他竟然活埋我。

她試圖移動一隻腳,肌肉卻幾乎使不出力。接著她犯了個錯,不該試圖站立。她用頭一頂,想直起身子,太陽穴立刻像觸電般刺痛。我不能吐。她這麽一想隨即陷入模糊的意識。

再度能思考時,她小心地感受身體還有哪些部位能運作,結果發現四肢當中唯一能移動一兩厘米的只有臉部前方的右手。我得呼吸點空氣。空氣就在她上方,就在墓穴上方。

莎蘭德開始搔抓。她用一邊手肘撐住,好不容易挪出小小的空間,然後以手背將土撥開,擴大面前的範圍。我得用力挖。

她發現自己形成的胎兒姿勢當中有一個窟窿,就在手肘與膝蓋之間,她能存活多半就是仰賴圈在這裡頭的空氣。於是她拚命前後扭動上半身,感覺到有土壤掉落身子下方的空隙里,胸口的壓力減輕了些。手臂能動了。

她在半清醒狀態下,一分鐘一分鐘地慢慢努力,先抓開面前的沙土,再一把一把撥進下方的窟窿里。慢慢地手臂終於得到解放,進而得以移開頭頂上的土,一厘米一厘米地擴大頭部四周的空間。她摸到硬硬的東西,像是抓到小樹根或樹枝,接著繼續往上抓,土中仍然充滿空氣,並不十分硬實。

狐狸回窩途中來到莎蘭德的墓穴旁停下。剛才抓到兩隻田鼠正得意著,忽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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