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終結者模式 第二十八章

四月六日 星期三

晚上八點,包柏藍斯基和茉迪約在華沙街上的韋恩咖啡館,喝杯咖啡並隨便吃點東西。她從未見這個長官如此消沉過。聽他說完當天發生的一切之後,她伸手按住他的手,這是她第一次碰包柏藍斯基,純粹只想表達同事情誼。他無奈地笑了笑,也以同樣友善的態度拍拍她的手。

「也許我該退休了。」他說。

她看著他,露出寬容的微笑。

「這次的調查七零八落。」他繼續說著:「都已經支離破碎了。我向埃克斯壯報告今天的事,他只說:『怎麽做最好就怎麽做。』好像無力採取行動。」

「我實在不想指責上司,不過我個人認為,埃克斯壯乾脆去死好了。」

包柏藍斯基點了點頭。

「你已經正式回到組上,但別指望他會向你道歉。而今天早上法斯特一氣之下衝出去,手機也關了一整天,明天要是再不出現,就得派人去找他了。」

「法斯特也可以不用插手,我個人認為。賀斯壯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我想指控他,但埃克斯壯不敢。把他踢出去以後,我和阿曼斯基認真地談過。和米爾頓的關係到此為止,只可惜連波曼也沒了。真的可惜,他是個很優秀的警探。」

「阿曼斯基聽了有何反應?」

「打擊很大。奇怪的是……」

「什麽?」

「他說莎蘭德一直不喜歡賀斯壯。他記得幾年前莎蘭德曾勸他將賀斯壯解僱,說他是個卑鄙的混蛋,但顯然並未解釋原因。阿曼斯基當然沒有聽從她的建議。」

「有趣。」

「安德森還在南泰利耶,他們準備去搜索藍汀的住處。霍姆柏仍忙著挖掘『流浪漢』古斯泰夫森的屍塊。就在我到這裡之前,他才打電話來說又發現另一具埋屍。從衣著看來很可能是女性,好像已經埋了不短的時間。」

「林地墓園。包柏藍斯基,我猜莎蘭德已經不是尼克瓦恩命案的嫌犯了。」

包柏藍斯基露出數小時以來第一個笑容。

「對,那件案子得將她排除。不過她確實持槍射了藍汀。」

「你別忘了,她射的是腳不是頭。對藍汀而言也許差別不大,但我要提醒你,不管是誰犯下安斯基德命案,槍法都很高明。」

「茉迪……這事簡直荒謬到極點。藍汀和尼米南都是前科累累的難纏傢伙。藍汀或許胖了一兩公斤,身體狀況也有點衰退,但仍是個危險人物,而尼米南的冷酷則是連流氓都不得不畏懼三分。我實在無法想像莎蘭德這麽弱小的人,怎能把他們痛打成那樣?當然,我並不是說他們不該被打,只是無法理解究竟怎麽回事。」

「找到她以後得好好問一問,但她畢竟有暴力的記錄。」

「即便是安德森,要單挑那兩個人恐怕也得三思,而安德森可稱不上斯文人。」

「問題是,莎蘭德攻擊藍汀和尼米南是否有特殊原因?」

「一個小女孩和兩個神經病在一間偏僻的避暑小屋?我倒是能想出一兩個原因。」包柏藍斯基說道。

「會不會有人幫她?會不會有其他人涉案?」

「報告中沒有任何跡象顯示這種可能。莎蘭德進到小屋,桌上有個咖啡杯,此外堪稱該區守衛、留意著每個人一舉一動的韓森也作了證,發誓只看到莎蘭德和那兩個硫磺湖的大英雄經過。」

「莎蘭德是怎麽進入小屋的?」

「她有鑰匙,我猜是從畢爾曼的公寓偷走的。你還記得……」

「警方封條被破壞。她倒是挺忙的。」

茉迪用手指敲著桌面,隨後轉移到新方向。

「有沒有證實藍汀也參與綁架米莉安?」

「羅貝多看過三十幾個飛車黨人的檔案照片,馬上就指認出他來,毫無疑問這就是他在尼克瓦恩倉庫看到的人。」

「那布隆維斯特那邊呢?」

「還沒聯絡到人,他一直沒接電話。」

「不過他所描述的在倫達路攻擊莎蘭德的人和藍汀的特徵吻合,所以可以斷定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已經追了莎蘭德好一陣子。為什麽呢?」

包柏藍斯基兩手一攤。

茉迪好奇道:「被警方追緝的這段時間,莎蘭德會不會一直住在畢爾曼的小屋?」

「我也想過這一點,但霍姆柏不以為然。他說小屋看起來有好些時候沒人住了,何況還有目擊者說她是今天稍早走路去的。」

「她為什麽要去那裡?我不認為她和藍汀約好見面。」

「不太可能。她一定是去找什麽東西。我們只發現幾個資料盒,裡面似乎是畢爾曼自己針對莎蘭德,從社會福利部、監護局和昔日學校記錄所蒐集到的資料。不過好像少了幾個檔案夾。檔案夾都有編號,我們有的是一號、四號和五號。」

「所以少了二號和三號。」

「也許還有更大的號碼。」

「這麽說來有個疑問。莎蘭德何必要找關於自己的資料?」茉迪說。

「我可以想到兩個原因。若非她知道畢爾曼寫了些什麽而想加以隱藏,就是她想查明某事。但還有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畢爾曼為何蒐集了這麽多關於她的報告,還藏在避暑小屋中?莎蘭德似乎是在閣樓上找到這些資料的。畢爾曼是她的監護人,必須負責處理她的財務與其他事務,但從這些資料看來,他好像著魔似的將莎蘭德的一生整理成冊。」

「畢爾曼愈來愈像個品行不端的人。今天我看著《千禧年》所列的嫖客名單時,都預想會發現他的名字。」

「想得好。還記得你在他的電腦里發現的暴力色情圖片吧。在《千禧年》有何發現嗎?」

「我也不知道。布隆維斯特忙著一一檢視他們名單上的人,但據瑪琳說,他並未發現任何值得注意的事。包柏藍斯基……有件事我得說出來。」

「什麽事?」

「我覺得這些都不是莎蘭德做的,我是說安斯基德和歐登廣場。一開始我也和其他人一樣深信是她,但現在我不信了。我也說不出所以然。」

包柏藍斯基發現自己其實也認同茉迪的想法。

※※※

巨人在藍汀位於硫磺湖的家中來回踱步,走到廚房窗邊時停下來看著道路。他們早該回來了。他的胃彷佛不斷往下沉:一定出事了。他不喜歡一個人待在這屋裡,他覺得不自在。樓上的房間有股穿堂風,還不時發出奇怪的聲響。他努力地想甩掉不安,明知自己這樣很可笑,但他從來就不喜歡獨處。他一點也不怕血肉之軀,可是鄉下空屋卻有說不出的可怕。各種聲響讓他開始胡思亂想,就是擺脫不掉有個幽暗邪惡的東西躲在門縫偷看自己的感覺,甚至彷佛還能聽見那東西的呼吸聲。

打從年輕開始,怕黑就是他的一大困擾,一直困擾到他以暴力教訓那些取笑他膽小的朋友——無論是同年或年長許多的朋友。他向來善於教訓人。

可是這畢竟很丟臉。他討厭黑暗,討厭獨處,討厭所有棲息於黑暗僻靜中的東西。他希望藍汀回家來,即使沒有交談,甚至不在同一個房間,有他在就能讓他恢複平衡。他會聽到真正的聲音,也會知道身旁有人。

他打開音響播放CD,試圖躲避焦慮感,還焦躁地想從藍汀的書架上找點什麽來讀。沒想到藍汀的閱讀品味實在有待改進,最後只能將就地看一些摩托車雜誌、男性雜誌和他從來不感興趣的平裝懸疑小說。獨處愈來愈可能產生幽閉恐懼症。他將放在袋子里的手槍拿出來清理上油,這倒是讓他平靜了一會兒。

到最後終於無法繼續待在屋裡,他便到院子里走來走去,呼吸點新鮮空氣。雖然躲在看不見鄰家住宅的角落,偶爾還是會停下來看著有人在家並亮著燈的窗戶。如果靜靜地站著,還能聽到遠方有音樂聲。後來覺得該進屋去了,走到台階上時又站了好一會兒,才甩掉壓迫感決定進入屋內。

七點看TV4的新聞時,他驚疑不定地聽著頭條新聞和一則發生在史塔勒荷曼避暑小屋的槍擊事件的報導。

他連忙奔上頂樓房間,將自己的物品塞入袋內,兩分鐘後便開著白色沃爾沃離開了。

他及時逃走了。剛駛出硫磺湖不到兩公里,便有兩輛閃著藍燈的警車與他交錯而過,進入村莊。

※※※

經過不斷耐心地溝通協商後,布隆維斯特終於獲准與潘格蘭見面。由於他非常堅持,護士不得不打電話給席瓦南丹醫師。席瓦南丹顯然住在附近,十五分鐘後便趕到,準備應付頑固的記者。一開始他根本不同意。因為過去兩星期來,有幾位記者找到潘格蘭的所在,並用盡各種手段想採訪他。潘格蘭本身也斷然拒絕類似的訪客,因此康復中心員工接獲命令不許任何人見他。

席瓦南丹醫師一直留意著案情進展,並感到十分沮喪,真沒想到莎蘭德會引發這樣的頭條新聞。他的病人潘格蘭更是深陷憂鬱,醫師猜想那是因為他毫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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