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來自俄羅斯的愛 第十章

三月十四日 星期一 至 三月二十日 星期日

往返厄斯塔的行程既耗時又費力。到了三月中旬,莎蘭德便決定買輛車。但首先得先找到停車位,這比買車本身的問題更大。摩塞巴克公寓大樓底下有個車位,但她不希望任何人從車子得知她住在菲斯卡街。另一方面,幾年前她為倫達路那間住房協會公寓申請車位,列入了候補名單。於是她打電話去問自己現在候補第幾位,對方告訴她是第一位,不僅如此,到了月底便會空出一個位置。太美了。她連忙打電話給米莉安,請她立刻和協會簽約。第二天,她便開始找車。

她的錢夠多,想買勞斯萊斯或法拉利都不成問題,只不過她對一切奢華物品都絲毫不感興趣,反而去納卡找了兩家車商,最後看中一輛車齡四年的酒紅色本田自排車。她花了一小時檢查包括引擎在內的所有細節,把業務員都給惹毛了。她依照原則砍了幾千克朗並付現。

隨後她將車開到倫達路,敲開米莉安的門之後,將鑰匙交給她。當然了,只要事先說一聲,米莉安也可以用車。由於車位要到月底才會空出來,車子便先停在路邊。

米莉安正要出門約會看電影,這個女友莎蘭德從未聽說過。由於她濃妝艷抹、穿著勁爆,脖子上還戴了個像狗項圈的東西,莎蘭德猜測對方應該是米莉安的情人之一。米莉安問她想不想一起去,她回答說不用了。她可不想和米莉安的某位長腿妹妹來個三人行,那些女友肯定性感妖艷至極,卻會讓她自覺像個白痴。反正莎蘭德也剛好有事要進城,她們便一起搭地鐵到乾草市場站才分手。莎蘭德到斯維亞路上的「開關」店,在店家打烊前兩分鐘買了她要的東西。她買的是鐳射印表機的碳粉盒,並請店員將盒子拆掉,以便放進她自己的軟背包。

走出店家時,她又飢又渴,便走到史都爾廣場,挑了一家從沒去過甚至沒聽說過的赫敦咖啡館。她一眼就認出畢爾曼的背影,因此進門後立刻轉身,站在面向人行道的大窗邊,伸長脖子,從服務櫃檯後方觀察她的監護人。

見到畢爾曼並未在莎蘭德心中激發強烈情緒,沒有憤怒、沒有怨恨、沒有恐懼。對她來說,沒有他存在的世界必然會更好,但他之所以活著,純粹是因為她覺得這樣對她比較有利。她看向畢爾曼對面的人,看見他起身,不禁雙眼圓瞪。嗒嗒。

那人高大得離奇,至少有兩米高,體格不錯。其實應該說體格非常好。他有一張柔和的臉,和一頭金色短髮,但整體說來令人印象極為深刻。

莎蘭德看見他彎身對畢爾曼低聲說了幾句話,後者點點頭,並和他握手。莎蘭德發現畢爾曼很快便縮手了。

你是個什麽樣的人,和畢爾曼又有什麽關係?

莎蘭德快速走下街道,站在一家香煙店的遮陽篷底下。她看著報紙櫥窗,金髮男子走出赫敦咖啡館,看也沒看便左轉,從莎蘭德後方不到半米處走過。她等他再往前走了幾步,才隨後跟去。沒有走很久。那人直接從畢耶亞爾路走下地鐵站,在閘門口買了票。他在南下的月台上等候——剛好和莎蘭德同方向——搭上往諾斯堡方向的車,在斯魯森下車,轉搭綠線往法格斯塔方向,然後又在斯坎斯庫爾下車。他從地鐵站走到約特路上的布隆柏咖啡館。

莎蘭德停在外面,打量著金髮巨人來見的人。嗒嗒。莎蘭德立刻看出這其中有不祥之兆。那人就年紀而言身材太胖,有一張窄窄的、不可靠的臉,頭髮整個往後紮成馬尾,還留著老鼠般的鬢須。他穿著鹿皮夾克、黑色牛仔褲和一雙古巴跟的靴子,右手背上有個刺青——但莎蘭德看不清圖案——手腕上戴了條金鏈,抽著好彩頭香煙。他目光獃滯,神情恍惚,像是常吸毒的樣子。莎蘭德也注意到他在夾克底下還穿了一件皮背心,由此可知此人是飛車黨人。

巨人沒有點東西,似乎在下什麽指令。穿鹿皮夾克的人仔細聽著,但並未交談。莎蘭德提醒自己得趕緊買一個槍型定向麥克風。五分鐘後,巨人離開了布隆柏咖啡館。莎蘭德後退幾步,不過他根本沒往她這邊看。他走了四十碼來到通往萬聖街的階梯,坐上一輛白色沃爾沃。就在他開到下一個轉角準備轉彎時,莎蘭德記下了車牌號碼。

莎蘭德匆匆趕回布隆柏,但桌子已經空了。她來來回回搜尋街道,卻找不到綁馬尾的男人。突然,她瞥見他正在對街,正要推開麥當勞的門。

她只得跟著進入餐廳,又看見他和另一個男人同坐,那人將背心穿在鹿皮夾克外面,上面印著:硫磺湖M.C.(摩托車俱樂部)。標誌圖案是一個摩托車輪,設計得彷佛以一把斧頭作裝飾的克爾特十字架。她在約特路上略站片刻後往北走去,內心的警戒系統頓時鈴聲大作。

莎蘭德順道去7-11買了一個星期的食物:一包超大包裝的比利牌厚皮比薩、三份冷凍煙烤魚肉、三塊培根派、一公斤蘋果、兩條麵包、半公斤乳酪、牛奶、咖啡、一條萬寶路淡煙和晚報。她沿著史瓦登街走到摩塞巴克,四下看看之後才按大樓門口的密碼。她用微波爐加熱一塊培根派,拿起牛奶紙罐直接就喝。她按下咖啡機,然後啟動電腦,點進Asphyxia 1.3,登入畢爾曼的硬碟鏡像備份並利用接下來的半小時瀏覽他的電腦內容。

毫無值得注意之處。他似乎很少寫電子郵件,信箱中只有十二三封與朋友往來的私人信件,沒有一封與她有關。有一個最近建立的文件夾,裡面全是色情照片,他顯然仍對以性虐待的方式羞辱女人感興趣。嚴格說來,這並不違反她不許他與女人有任何牽扯的規定。

她又打開一個文件夾,裡面存放的是畢爾曼擔任她的監護人的相關文件,她仔細地閱讀每個月的報告,和他發送到她某個熱郵信箱的副本全都相符。

一切正常。

或許有一個小差異……當她打開每個月報告的Word文檔時,可以看出他通常是在月初寫的,編輯每份報告約花四個小時,然後按時在每個月二十日寄給監護局。現在已是三月中,他卻尚未開始寫這個月的報告。偷懶嗎?出去玩得太晚?忙其他的事?想玩什麽把戲?莎蘭德皺起了眉頭。

她關上電腦,坐到窗邊,打開香煙盒點了根煙,望向漆黑的窗外。她一直沒有認真追蹤他。他簡直像只鰻魚一樣滑溜。她是真的擔心。先是王八蛋布隆維斯特,接著是札拉這個名字,現在又是王八蛋討厭鬼畢爾曼,再加上一個和一群有犯罪記錄的飛車黨有瓜葛、孔武有力的肌肉男。就在短短几天內,莎蘭德試圖為自己建立的井然有序的生活中,已經出現一些不平靜的漣漪。第二天凌晨兩點半,莎蘭德來到歐登廣場附近的烏普蘭路,將鑰匙插入畢爾曼居住的大樓大門。她來到他家門外站定,小心地推開信箱蓋,將她在倫敦梅菲爾區的「反間諜」店中買來、敏感度極高的麥克風推送進去。她從未聽說過艾伯·卡爾森,不過他就是在這間店買了那著名的竊聽器材,導致瑞典司法部部長在八十年代末倉促辭職下台。莎蘭德戴上耳機,調整音量。

她可以聽見冰箱低聲隆隆作響,至少有兩個時鐘發出尖銳的滴答聲,其中之一是客廳前門左側牆上的鐘。她調高音量,屏住氣息,聽見公寓里各種吱吱呀呀、咯瞪咯瞪的聲音,但沒有人活動的跡象。過了一分鐘,她才注意到一些很細微的聲音,也才分辨出那是沉重、有規律的呼吸聲。

畢爾曼在睡覺。

她抽出麥克風,塞進皮夾克的內袋。穿了暗色牛仔褲和皺紋膠底運動鞋的她,悄然無聲地將鑰匙插入鑰匙孔,先將門推開一點點,等到從口袋拿出電擊棒後才整個打開。她只帶了這個,因為對付畢爾曼應該不需要更強力的武器。

她隨手帶上門,躡手躡腳地走到他卧房門外的走廊。看到檯燈的亮光,她停下腳步,從她站的地方能聽見他打呼的聲音。她溜進卧室,見檯燈立在窗邊。怎麽了,畢爾曼?怕黑嗎?

她站在床邊,注視了幾分鐘。他變老了,也顯得邋遢,房裡散發出不注意衛生的男人的味道。

她一點也不同情他,甚至有一刻眼中還閃過一絲無情的恨意。她發現床頭柜上有個杯子,湊近聞了聞。是威士忌。不一會兒她走出卧室,很快地巡視一下廚房,沒有不尋常之處,便繼續走過客廳,停在畢爾曼工作室門口。她從夾克口袋掏出一把捏碎的薄脆餅乾,細心地放在黑暗中的拼花地板上,若有人企圖越過客廳跟蹤她,踩在碎片上的吱嘎聲可讓她有所提防。

她在畢爾曼的書桌前坐下,電擊棒擺在面前,然後有系統地搜索抽屜、閱讀所有處理畢爾曼私人帳戶的信件。她發現他在平衡收支方面變得比較草率、散漫。

最下方的抽屜上了鎖。莎蘭德皺起眉頭。一年前來此時,所有的抽屜都沒有上鎖。她眼神不集中地回想著抽屜內的物品,有一台相機、一個望遠鏡頭、一台奧林巴斯袖珍型錄音機、一本皮面裝訂的相簿,還有一個小盒子裝了一條項鏈、一些珠寶和一枚刻著「蒂姐與雅各·畢爾曼,一九五一年四月二十三日」的金戒指。莎蘭德知道那是他父母親的名字,兩人都已去世。這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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