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上墳

大年三十那一天,查文斌很早便起了床,按照農村的習俗,他今年喪了女兒,雖說是晚輩,但家中也不能貼對聯。他簡單地做了幾個菜,放在小籃子裡面,收拾了香燭,帶著兒子準備去上墳。

在我們那兒,一年之中要祭祀亡去的人,一般有幾個日子,分別是:

清明節,需要上墳掃墓,點香燭和立招魂幡,祭奠先人,這個日子現在都成了法定假日了,也是大家最熟悉的日子。

中元節,即鬼節,時間是農曆七月十五,也叫七月半,據說閻羅王於每年農曆七月初一,打開鬼門關,放出一批無人奉祀的孤魂野鬼到陽間來享受人們的供祭。七月的最後一天,重關鬼門之前,這批孤魂野鬼又得返回陰間,所以七月又稱鬼月。

話說在這一天,無論貧富家家戶戶都要備下酒菜、紙錢祭奠亡人,以示對死去的先人的懷念。中元節一般是七天,又有新亡人和老亡人之分。三年內死的稱新亡人,三年前死的稱老亡人。迷信說新老亡人這段時間要回家看看,還說新老亡人回來的時間並不相同,新亡人先回,老亡人後回。因此要分別祭奠。燒紙錢的時間要選在晚上夜深人靜時,先用石灰在院子里撒幾個圈兒,說是把紙錢燒在圈兒里孤魂野鬼不敢來搶,然後一堆一堆地燒,燒時嘴裡還要不住地念叨:「某某來領錢。」最後還要在圈外燒一堆,說是燒給孤魂野鬼的。亡人們回去的這一天,無論貧富都要做一餐好飯菜敬亡人,又叫「送亡人」。

所以中元節,一般大家都是在自家院子里進行的,並不上墳,因為那一天陰氣是一年之中最旺盛的,搞不好在半道就中招了。農村地區的那一天,大人們都不許小孩外出玩鬧,吃罷晚飯便早早休息了。

另外一個祭祀亡魂的重要日子,便是冬至!大家都知道這一天太陽離北半球地面最遠。根據史料記載,早在周朝,冬至日便有「天子率三公九卿迎歲」的記載。《周禮》中規定,在冬至日,要舉行「致天神人鬼」的祭祀儀式。

講究點的地方和講究點的人,那一天是吃素的,但也要殺雞宰羊,先祭天,再祭魂。如查文斌這般還得祭三清,拜師祖,然後晚上吃碗湯圓。

一年之中最後一個跟死人有關的祭祀日子,在我們那兒便是大年三十了。

若是死去一年以上的,應當在大年三十這天,早上張羅飯菜,然後準備上墳的祭品。

先是準備紙錢,圖方便點的就去商店裡買現成的黃草紙,一般都是長方形,一紮一紮的。講究點的就得自己做元寶了,用這種黃草紙自己手工做,跟疊紙船的手法差不多,反正樣子挺像元寶的,兩頭翹起來。還有一種就是用剪刀剪銅錢,用的也是這種紙料。

現在也有用木刻的如鈔票樣的印版在草紙上印製成錢,上面一般寫上面額大小。或者用五十、一百元的人民幣,在其上吹三口氣,再放在草紙上用拳頭打三下,表示印下了一張錢。接著準備鞭炮、酒、香。最重要的是選上好的豬肉放入鍋內煮熟,切成碗口大小的方塊狀,放入碗中做祭品,叫作「刀頭」。至於那種商店裡賣的「天地銀行」面額巨大的冥幣,多半都是商家想出來的噱頭,那玩意燒下去,小心祖宗被小鬼抓住說它使用假鈔。

上墳祭祖時,由本家老爺們帶領全家老小,除了太小和太老的都必須參加。祭祖時,先將祖墳前後左右的雜草清理乾淨,再三叩九拜,祭獻刀頭,焚三炷香,燒紙錢,放鞭炮,祭祀完後才能回家吃飯。

這些東西查文斌都是信手拈來,沒一會兒便準備妥當了,帶著小兒子提著東西便去了墳山,卓雄和橫肉臉已經去鎮上了,說是去再買些酒菜。

今年啊,在那片墳山上又多出一個新墳,便是他的小女兒的,查文斌不忍心過去,便差了他的小兒子去燒紙,因為白髮人是不能給黑髮人下跪的,這要折壽。查文斌自己則去了師父和祖宗的墳上。

本來這事情也就這麼過去了,因為除了這會兒,他今晚還得去一趟墳山,去幹嗎呢?守歲!

這是查文斌老家的習俗。家裡有喪事的,在那一年的大年三十,吃罷年夜飯後,家人要等到半夜12點再重新上墳山,替死者放鞭炮、燒紙錢、燒紙衣服。這樣做就是告訴死者,過年了,這是它在下面過的第一個年,以後它就不屬於人世間的。

如果死的是個輩分大的,那他的親戚們在那一晚都得去替他守歲,不論颳風下雪,都要去。可查文斌本來就沒什麼親戚,死的又是小孩,他是打算晚上一個人上來一趟就算了,拖著兒子反而讓他跟著受罪,這會兒讓他拜過妹妹就行了。

查文斌正在師父墳頭燒香磕頭呢,不遠處就是他女兒的墳頭,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傳來,緊接著就是「啊」的一聲,查文斌趕忙回頭一看,不好,出事了,他那小兒子正在墳頭前的地上打著滾,一團白煙還未散去,查文斌趕緊丟下手中還沒燒完的香紙,跑了過去。

原來,上墳的時候,他帶了幾個「十六響」,即點燃後能響16下的一種小炮仗。而此時的十六響已是四分五裂,查文斌知道肯定是這炮仗把孩子給炸了。他趕忙抱起號啕大哭的兒子往山下去了。

這本就是個偏僻的小山村,村裡有一個赤腳醫生,查文斌知道就這傷勢也沒必要再送去他那裡了。好在今兒是過年,村裡在外忙的人都回了家,那時候有條件的人已經買了麵包車開始自己跑運輸,村頭阿貴就有一輛。

查文斌火急火燎地跑到阿貴家,正碰上阿貴也提著香紙準備去上墳呢。那時候查文斌的名氣別說在自個兒村,就是在周圍幾個縣來講,也是名聲在外。他不在的那些日子裡,特地來找他看相、算命、求風水的都踏破了村頭的土坎,就更加別說那些來找他辦白喜事和驅邪的人了。

阿貴一看查文斌抱著兒子,那孩子身上還有斑斑血跡,他放下手中提著的籃子趕緊問道:「文斌哥,這是咋的了?」

查文斌急急忙忙地說道:「讓十六響給炸了,你的車子在家不?在的話麻煩載我去趟縣醫院。」

阿貴一瞧那孩子,衣服都給炸爛了,曉得傷得不輕,只衝院子里喊了一句:「孩兒他娘,你先去上墳,我有事。」說罷,放下手頭的東西,趕緊領著查文斌進了院子,發動小車載著他們爺倆朝著縣城趕去。

說實話,那會兒那地界的路,真不咋的,還沒修上柏油路,就是那種泥巴土路。大冬天的一上凍再下個雨什麼的,路上坑坑窪窪的,車子一路顛簸,那孩子疼得是齜牙咧嘴。阿貴用了最快的速度了,但還是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趕到縣醫院。那一天多數醫生都回家過年了,阿貴幫著查文斌掛了急診,等了好半天才把那孩子送進了急救室。

此時,查文斌的腦子裡已是一團亂麻,不久前自己就曾經躺進去過,這下換成了自己兒子,女兒已經丟了,說什麼也不能讓兒子再有事了。

再說那卓雄和橫肉臉回到家裡,見查文斌好久都沒回,去外面一打聽,阿貴媳婦說是孩子給炸了,兩人在村裡急得也是團團轉。好不容易在村長家裡借了一輛三輪車,卓雄載著橫肉臉呼嘯而去,家裡只剩下黑子那條大狗了。

等他倆趕到醫院,一番尋找後,終於見到了查文斌,他正在門口花壇邊抽泣呢。

卓雄趕忙就問:「文斌哥,孩子咋樣啊?」

查文斌見是他們來了,抹了一把淚:「我也不知道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女兒丟了,這兒子還給炸得……」

「咋樣了啊?」

查文斌一把扶住卓雄,哽咽著說道:「把命根子給炸壞了,醫生說怕是將來不能生育了。」說完查文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這叫個什麼事啊!

查文斌的師父曾經告訴過他,做道士,可以得罪鬼,但是不要得罪神,神是恩怨分明,有責必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泄露了太多的天機,又或者說這也是天命?總之查文斌絕後了!

那孩子的命是保住了,縣醫院的病床上,三個大男人看著冷冰冰的牆壁,心中都不是滋味,這話該怎麼開口和孩子講,查文斌說不出口,其他人就更加說不出口了。

當天傍晚,查文斌決定把兒子接回去過個年,阿貴在下午已經被查文斌先給差回去了,卓雄開著三輪車載著四人頂著寒風回了家。一路上查文斌用厚厚的棉襖包著兒子,可那孩子還是凍得瑟瑟發抖。

黑子像是預感到了什麼,村子裡的人都說,這狗從中午開始就一直站在了村口。等瞅見查文斌他們回來,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衝上去,而是靜靜地等著,然後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回了家。

安頓完孩子,卓雄先是收拾了一桌酒菜,再怎麼,今天也是年三十,出事歸出事,年終究是要過的。只是那孩子疼得直叫,大伙兒誰也沒心情吃飯,就連黑子也早早就去大門口趴著了。

查文斌半步都沒有離開過,一路上也沒說過話,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只是不停地翻看著手中那塊大印。或許再給他一次機會,便不再選擇做道士,不過他有選擇嗎?橫肉臉無精打采地看著那台黑白電視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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