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五節 宰相與人皇

剛鐸全城都處在恐懼和疑慮中,晴朗的天空似乎只是對絕望的人們嘲笑,他們每天清晨都無奈的等著噩耗傳來。他們的王上被燒成焦炭,洛汗國的驃騎王屍體正在要塞中。曾經在夜晚造訪此城的人皇又再度出戰,去面對那沒有任何力量或是武勇足以抗衡的黑暗,而且,毫無音訊。在部隊離開了魔窟谷,往北進入山區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的流言和信差,將消息帶出那陰沉的東方。

在將領們離開兩天之後,王女伊歐玟命令照顧她的女人將衣服帶來,她不聽勸阻,執意要離開病床。當她穿好衣服,將手臂用亞麻布固定好之後,就直接去找醫院的院長。

「大人,」她說:「我覺得很不安,我也不能繼續在病床上躺下去。」「王女,」他回答道:「你身體還沒康復,上級交代我必須特別照顧你。他交代我,你至少還有七天才能下床。我請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已經好了,」她說:「至少我的身體都好了,只有左手臂還不太靈光,但也沒多大問題了。如果沒有事情可以讓我做,我可能反而會病倒。沒有任何戰場上的消息嗎?那些女人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任何的消息,」院長說:「我們只知道部隊已經離開了魔窟谷,人們說那個從北方來的人是他們的總帥。他的確是個很尊貴的王者,也是個醫者;我實在很難理解,為什麼醫人的手也要拿劍呢?剛鐸現在沒有這種人,但如果古老的傳說是真實的,或許過去曾經有這樣的角色。許多許多年以來,我們這些醫者都只想著要怎麼縫補被刀劍所弄出的傷口,即使沒有戰爭,我們也沒有任何休息;就算世界和平,這世間還是有許多的病痛需要我們。」「只要對方有敵意,戰火馬上就會被點燃,院長大人,」伊歐玟回答道:「沒有刀劍的人還是可能死在刀劍之下。難道當黑暗魔君集結大軍時,你覺得剛鐸的人民應該出去收集藥草?就算身體治好了,也不見得會帶來幸福;即使痛苦的戰死沙場,也不見得總是不幸。在這黑暗的時刻,如果能夠的話,我寧願選擇後者。」院長看著她,她抬頭挺胸地站著,蒼白的臉上有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當她透過窗戶看向東方時,她的雙拳緊握。院長嘆了口氣,搖搖頭,片刻之後,她又轉回頭來。

「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嗎?」她說:「這座城現在是誰當家?」「我不太清楚,」他回答道:「這些事情不歸我管。有一名驃騎的將領留守,而胡林大人則是負責管理剛鐸的人們。不過,照理來說,剛鐸的宰相還是法拉墨大人。」「我在哪裡可以找到他?」「就在這裡,王女。他受了重傷,不過也在漸漸康復中。但我不知道──」「你願意帶我去找他嗎?這樣你就可以知道了。」法拉墨正孤單的在醫院的花園中散步,陽光溫暖他的身體,他覺得血管中又充滿了活力。但是,當他看向城牆外的東方時,他依舊覺得心情沉重。當院長走來時,他轉過身看見了洛汗的王女伊歐玟。他心中立刻充滿了同情,因為他看見她身上的傷,從她的表情中,更可以明顯的看出她的不安和哀愁。

「大人,」院長說:「這位是洛汗的王女伊歐玟。她和驃騎王一起並肩作戰,受了重傷,現在暫住在這裡。不過,她覺得不滿意,想要和王城的宰相談談。」「大人,不要誤會他了,」伊歐玟說:「我不滿的不是照顧不周,對於想要療養的人來說,沒有別處可以比得上這裡。但是,我不能躺在病床上,整日無所事事的被囚禁在這裡。我想要戰死沙場,但我沒有如願以償,而世間的戰火卻還未熄滅。」法拉墨比了個手勢,院長行禮之後就離開了。「王女,你覺得我能怎麼辦?」法拉墨說:

「我同樣也是醫生的俘虜。」法拉墨看著她,在同情心的強烈加溫下,他覺得對方美麗和哀傷交雜的氣質讓他心痛不已。她看著他,從他的眼中看到那沉重的溫柔;但是,由於她自小在驃騎群中長大,伊歐玟也明白,眼前的男子沒有任何驃騎在戰場上能夠抵擋。

「你想要如何?」他又說了:「如果這在我的許可權之內,我會盡量協助你的。」「我希望你能夠對這院長下令,命令他讓我走,」她說。不過,雖然她的話中依然充滿了自信,但她內心卻動搖了,有史以來第一次,她對自己的信念有了懷疑。她擔心眼前的這名既剛強卻又溫柔的男子,可能認為她無理取鬧,只是意志不堅強,無法承擔任務直到最後。

「我自己也是在院長的管理之下,」法拉墨回答:「我也還沒有繼承王城的管理權。不過,即使我繼任宰相,我也還是會聽他的建議,在他的專業範圍內不會忤逆他,除非真有必要。

」「但我不需要療養,」她說:「我想要和我哥哥伊歐墨一樣騎向戰場,更希望能夠效法驃騎王希優頓,光榮的馬革裹屍。」「太遲了,王女,即使你還有力氣,現在也已經追不上他們了!」法拉墨說:「不過,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戰死的命運最後可能都將到來。如果你把握現在的時間,聽從醫者的指示照顧自己,到時你會有更好的身體去面對它,你和我都必須要承受這漫長的等待。」她沒有回答,不過,法拉墨可以看出來她心中有某種東西軟化了,似乎是冰霜在早春的太陽下融解了。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淚水,如同雨滴般掛在臉頰上。她自信的面孔稍稍低了下去,然後,她小聲的,彷佛是在對自己說話:「可是醫生還要讓我再躺七天,」她說,「我的窗戶又不是朝向東方。」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名哀傷的少女。

法拉墨笑了,他心中卻充滿了同情。「你的窗戶不是朝向東方?」他說。「這點我可以補救。我會對院長下令。王女,只要你答應留在這裡接受照顧、好好休息,你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在花園裡散步,你可以盡情的往東看,直到我們的希望之火全都熄滅為止。我也會在這裡散步,同樣也是看著東方。如果你看到我的時候,願意和我說說話,或一起散步,我會比較放心。」她抬起頭,直視著他的雙眼,蒼白的臉頰染上了紅霞。「大人,我要怎麼減輕您的憂慮?」她說:「我不想和活著的人說話。」「你願意聽實話嗎?」他說。

「請說。」「那麼,洛汗的伊歐玟哪,我實說吧,你很美麗。在我們的山谷和丘陵中,有著許多漂亮的花朵,以及更加甜美的少女,但是,在我所看過的花朵和少女中,全都比不上你的美麗和哀傷。或許,我們只剩下幾天的壽命,而我希望能夠堅定的面對那一切的結局。如果我還能夠在太陽下看見你的身影,這將可以讓我安心許多。你和我都曾經在魔影之下奮戰,也是同一雙手將我們救了回來。」「唉,請不要把我算在內,大人!」她說:「我的身上還是有著魔影的痕迹,請不要寄望我可以安撫您的傷口!我是名女戰士,我的手並不溫柔。不過,我還是感謝您的好意,讓我可以不用呆坐在房間中,我將會在宰相的允許下四處走動。」她向他行了個禮,走回屋內。此後許久,法拉墨依然孤單的在花園中踱步,但是,他的目光停留在屋內的時間遠比望向東方的時間要長。

當法拉墨回到房間內之時,他召喚院長前來,從他的口中聽說了洛汗王女的所有事迹。

「不過,王上,」院長說:「您可以從和我們一起的半身人口中聽到更多,因為他那時和驃騎王一起出戰,據說王女就在後面。」就這樣,梅里來到法拉墨身邊,他們一起聊著天,法拉墨知道了很多,甚至連梅里沒有說出口的也讓他給推測了出來,他明白了為什麼洛汗的伊歐玟會這麼不安、這麼哀傷。在那美麗的傍晚,法拉墨和梅里在花園中散步,但她卻沒有出現。

不過,第二天一早,當法拉墨離開房間時,他看見了站在城牆上的她。她一身雪白,在陽光中讓人難以逼視。他喚了一聲,她就走了下來,兩人並肩在草地上漫步,或是坐在樹下聊天。院長從窗戶窺探著,心中感到非常的高興。畢竟,他是一名醫者,明白有些事情比藥石都還適合治療人們的內心;而且,即使在這局勢動湯的黑暗年代,能夠看見有美好的事物,隨著時光流逝而不停的滋長,也讓人覺得十分高興。

就這樣,這是王女伊歐玟第一次見到法拉墨之後的第五天。兩人又再一次的站在城牆上,看著遠方。部隊依舊沒有任何的消息,所有的人都覺得心情低落。天色也不再晴朗,天氣很冷,夜裡漸漸增強的北風吹撫著大地,大地看起來一片蒼茫。

他們穿著保暖的衣物和厚重的斗篷,伊歐玟一整天都穿著深藍色的披風,在領口和下擺點綴著星辰。這是法拉墨送給她的衣服,他覺得這衣服讓她看起來非常美麗和尊貴,特別是當她站在他身邊的時候。這件披風是織給他母親,安羅斯的芬朵拉斯所穿的。早逝的母親對法拉墨來說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但也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感到哀傷的時刻。對他來說,母親的袍子十分適合美麗而哀傷的伊歐玟。

在這件披風下,伊歐玟打了個寒顫,看向北方灰沉沉的大地,看著這陣風的來處,那清澈、冰冷的天空。

「你在看什麼,伊歐玟?」法拉墨問。

「黑門不就在那邊嗎?」她說:「他一定會知道他們來了!自從部隊離開之後已經七天了。」「七天,」法拉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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