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司馬懿最後一擊,三國盡無敵手 一、司馬家的春天

正月初七,曹爽兄弟交出了所有的權位,被罷官歸第。一切都彷彿歸於了平靜。

然而,僅僅過了三天,正月初十那天,曹爽府中的侍婢、奴役赴廷尉署告發了曹爽兄弟先前的種種劣跡穢行。廷尉署上奏尚書台、中書省:「黃門令張當私以先帝才人竊與曹爽,疑有奸。」少帝曹芳下旨徹查,張當被打入天牢訊問。張當爆出驚人供詞:「曹爽與尚書何晏、鄧颺、丁謐、司隸校尉畢軌、荊州刺史李勝等陰謀圖逆,須三月中發。」這一下,事涉「謀逆篡位」之大罪,已遠遠超過了司馬懿、蔣濟、高柔等當初所保證的「無君無道」之範圍。於是,由少帝曹芳親自上殿主持,皇太后垂簾參加,召集了京中三品以上卿僚進行朝議討論。最後,朝議共同決定:收曹爽兄弟、何晏、鄧颺、畢軌、李勝等下獄,劾以大逆不道,與張當俱夷三族。

同時,大司農桓范因為誣陷司馬懿「圖逆」,也被廷尉收押在監,擇日審判。

在徹查嚴懲曹爽一派謀逆大罪的過程中,有人揭發太史令管輅臆造妖言逢迎曹爽,助紂為虐。其中最主要的證據就是管輅曾經以「乾」卦預言曹爽是「九五龍飛,利見大人」,並以「神武升建,王道昌明」來粉飾、鼓吹曹爽一派的罪行。

管輅卻不以為然,於朝堂之上當著太傅司馬懿、太尉蔣濟、司徒高柔、衛尉郭芝等元老重臣的面,認真解析了當年那次在曹爽府中所講的「乾」卦占斷之義。他講:「卦辭『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八字當中最為關鍵的是『大人』一詞。『大人』者,即為『人中之大』也,德廣才博,猶如飛龍在天,恩澤八荒,可以使得大魏『神武升建,王道昌明』。那麼,當今天下,誰人堪稱『大人』?據輅所知,司馬太傅的名字正為『仲達』。正與卦辭蘊意吻合無誤!所以,管某之意,實是暗指司馬太傅方為『治國安邦,神武升建,王道昌明』的命世『大人』,而決非曹爽那樣的謀逆之徒。」

他這麼一解釋,自然是毫無缺漏——結果非但沒有受譴遭責,反而官升一級,被朝廷加封為了關內侯。

陽光與灰塵一同從獄窗的木框邊飄落下來,紛紛揚揚,像無數的微蟲在飛動。

司馬懿半坐半躺在那烏漆坐輦之上,由著六名親兵抬了進來。他待得烏漆坐輦落定之後,便向外輕輕擺了擺手。親兵們會意,靜靜地退了出去。

在他前面,頭髮蓬亂的桓范靠著石牆坐在稻草堆中,一雙明亮似劍的眼眸正視著他,毫無卑屈之色,依然如同一尊鐵像般錚然不動。

「桓兄,你連胡昭師兄的勸告也不聽嗎?」司馬懿的聲音沒有了平日的剛毅沉凝,變得酸楚了起來,「你這是何苦?你只要承認『太傅圖逆』這四個血字是你一時糊塗之下亂寫而成的,懿便讓高柔、盧毓他們免去了你的『誣人反受』之罪……」

「司馬仲達!這四個字,桓某不僅是寫在血書上的,而且更是將它們刻在史簡中的!」桓范橫了他一眼,仍像四十多年前在陸渾山靈龍谷「紫淵學苑」里與他辯道論理時一樣毫不相讓地凜然講道,「你以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就可以騙得了大魏所有士民嗎?不錯,現在人人都稱讚你是『清君側,誅逆臣,正朝綱』的曠世功臣,可是你騙得了你自己嗎?你騙得了冥冥上蒼嗎?」

司馬懿垂下了雙眼,慢慢地說道:「你應該聽說了曹爽兄弟蓄謀炮製高平陵『六芝同根,豐泉湧現』之祥瑞奇蹟以欺世篡國之事了吧?你也應該知道曹爽一派犯下的竊取御物、姦淫先帝才人、私納藩國貢品、賣官收受賄賂等種種罪行了吧?」

說著,他又從懷裡摸出了正月初六那個晚上曹芳托鍾會準備帶出來的那道紫紗手詔,輕輕拋到了桓范的面前:「你看一看吧,正月初六懿與諸位大臣舉事起義的那天晚上,你在外帳這邊拚命勸說著曹爽兄弟『奉天子以討不臣』,然而陛下自己卻早把曹爽看成了逆賊!你此刻還有什麼話說?」

桓范接過那道紫紗手詔,透著陽光細細看罷,微微怔了一下,然後又馬上苦苦地笑了。許久,他才平靜下來,繼續冷冰冰地說道:「仲達,你果然厲害。好一招『欲擒故縱』之計啊!他們都被你騙了……」

剎那之間,司馬懿原本雍容平和的神色一下滯住了。

「曹爽他們的這些劣跡穢行,你本來就可以隨時阻止、消弭的。」桓范直盯著他,冷冷地說道,「你不是沒有這個能力,而是你從來都沒有這個意圖。其實,你就是事先故意躲在暗處一味縱容曹爽兄弟胡作非為、積惡成山,然後待到時機合適,再以堂堂正正的大義之名將他們剷除無餘,最終由你司馬家來徹底獨攬大權!你就是要刻意給天下所有的士民留下除了你司馬氏一族之外,甚至連魏室宗親貴戚也不配輔政治國的印象!司馬仲達!為了這個目標,你真是苦心孤詣,隱忍之極,連裝癱賣傻的百般醜態都擺弄出來了。」

「夠了!」司馬懿一聲怒喝打斷了桓范的譏諷,臉色沉沉的,「當今天下,是誰能讓我煌煌大魏神武升建,王道昌明?是誰能讓我煌煌大魏俯瞰吳蜀,氣吞四海?是誰能讓我煌煌大魏遠近歸心,四方影附?」

饒是桓范素來心沉如淵,也被他這三個追問震得面色微微一變!

司馬懿喝完之後,捂著胸口激烈地喘息著,滿臉漲得通紅,只是死死地盯著桓范。

桓范沉默了半晌,目光忽然變得柔和起來,徐徐而道:「好了!你也不必再來勸我認錯了。管寧師父當年曾言,『忠者立節,智者立功,岳立江行,各從其道。』你自當你立功萬世的智者,我自當我立節千秋的忠者,你我各得其所,如何?」

他這話一出,司馬懿悲憤之極的表情頓時崩碎了:「桓師兄——你何必如此固執?而今的魏室,本已不值得你為它盡忠立節。曹爽兄弟他們先前是怎麼對待你的?他們但凡能聽了你一句諫言,又何至落到今日這般的滅族之禍?!」

「仲達,你何必逼我太甚?玄通子管寧先生的門下高足之中,論智你自是無人能及,論忠我卻是當仁不讓了,」桓范雙拳按膝,微微閉上了雙目,「我若不食魏朝之祿則罷,既食魏祿便誓與大魏共存亡。你大概也後悔當初極力推舉我入魏從仕了吧?」

司馬懿沉沉嗟嘆,哀傷之色溢然而出。

桓范的雙眸霍然一張,目光如劍地正視著他,繼續直言而道:「仲達,你今日以深機巧詐而潛移魏鼎於無形,卻不怕他日亦會遭此報應嗎?」

司馬懿面色一滯,彷彿記起了很多年以前有個人也曾講過類似的話,但那個時候他是在隔空質問曹操,沒想到今天桓范也拿這個問題一針見血地向自己心口直刺而來!他沉吟了許久,才終於決定正面接下這凌厲之極的一問,深深一嘆,肅然斂容而答:「桓師兄你問得好。我司馬家中所有的人都會牢牢記住你這個問題的。你放心——我司馬家他日代魏而立,必是天順民歸,四海傾誠,亦必令天下百姓心服口服,毫無異議!皇天無親,唯德是輔。天下士民的共同選擇,才是真正的報應!」

桓范也深深地凝視著他:「那,桓某在這裡就預祝你司馬家早日平吳滅蜀、一統六合,賜天下蒼生一個太平盛世了!或許,唯有如此,你們才能比魏室諸雄更上層樓,登峰造極!才能令天下士民心悅誠服,毫無異言!」

司馬懿聞言,深深動容,從烏漆坐輦上站了起來,慢步走到桓范面前,深深下拜:「懿多謝桓師兄的預祝之情。」

桓范緩緩閉上了雙眼,再不睜開,口吻變得悠悠遠遠的:「仲達,你走吧。我會在黃泉之下真心期盼著你早日實現師父當年『肅清四海、兼濟天下』的遺志的……」

「桓師兄,懿在此吟誦你當年所作的《盡忠論》來為你送行壯色!」司馬懿伏在地板之上,肅然開口而吟,「夫事君者,竭忠義之道,盡忠義之節,服勞辱之事,當危難之時,雖肝腦塗地、膏液潤草而不辭。誠欲以安上治民,宣化成德,使君為一代之聖明,已為一世之良輔,輔千乘則念過管、晏,佐天下則思丑稷、禹,豈為七尺之軀寵一官之貴、貪充家之祿、榮華囂之觀哉……」

誦著誦著,司馬懿的聲音漸漸哽咽,漸漸沉抑,漸漸低回。淚珠終於掉了下來,在青石地板之上敲起了清脆的迴音,和著他的吟誦之聲一起久久飄蕩在無盡的空曠之中,彷彿是一直貫穿到歷史最深處的琅琅清音……

「父親大人,這裡有幾件事需要請您裁斷一下。」司馬昭抱了一疊文牘進來向司馬懿稟道,「廷尉署和司隸校尉府來問對於魯芝等原大將軍府僚屬們需當如何處置?」

司馬懿坐在榻席之上反問道:「昭兒,你的意見呢?」

「依孩兒之見,不如以『勸勵事上者』為名將他們一律寬恕,免得妄興大獄而致人心不安。」

「唔……昭兒你的思維是越來越成熟了。」司馬懿微微點頭,「這樣做,可以讓天下士民明白,為父舉兵『清君側、正朝綱』,只問首惡元兇之罪,決不濫及從屬之人。當年王允誅除董卓,就是犯了那『以偏概全,濫殺無辜』之失,給大漢朝廷招來了郭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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