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欲擒故縱,司馬懿告老還鄉 一、司馬懿還鄉

「聽說這次列進太廟配享祭祀紀念大典的勛臣名單要出來了?」司馬懿捧著茶杯,一邊慢慢地呷著,一邊似是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他們準備了怎麼一個排名法?」

「丁謐、何晏、鄧颺他們,將故大司馬曹真、故征南大將軍夏侯尚、故太尉華歆、故司空陳群、故尚書令陳矯等人排在前茅列進了太廟配享祭祀紀念大典勛臣名單。他們還提出了『非封侯賜爵者不得列名』的規矩,所以將祖父、伯父都排斥在名單之外了。」司馬昭極為小心地稟道,「父……父親大人,您看咱們需不需要及時聯絡王太常、何大人、傅大人他們一齊上奏反駁?」

「反駁?反駁曹爽他們什麼?反駁他們把你祖父、伯父排斥在太廟配享祭祀大禮之外?」司馬懿將茶杯輕輕放下了來,「這一切本就是曹爽一派自編自演的一出鬧劇。我司馬家出面牽頭去鬧,豈不是把自己也降低到和他們一樣卑劣庸俗的水準之上了嗎?罷了,他們做得出這樣的無恥之事,本座卻沒那份閑工夫去奉陪!」

「父親大人——您真的連這樣的屈辱也忍得下來?」司馬昭憤憤地道,「曹爽他們未免欺人太甚了!」

「是啊!曹爽他們也確是欺人太甚了,非封侯賜爵者不得列名配享太廟祭祀紀念?原來他們就是這樣紀念大魏開國功臣的?」司馬懿唇邊的笑意冷若寒冰,「他曹真算什麼開國勛臣?居然還排在配享太廟祭祀紀念名單上第一位?你們祖父、伯父當年與荀令君、鐘太傅、董司徒一道輔佐曹操開基創業之際,他曹真還在哪個旮旯里穿開襠褲喲!還有,你們伯父當年是曹操手下所有掾吏當中第一個外放出去擔任兗州刺史、獨當一面的封疆大員!他……他……」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忽然哽咽了,「他臨終之際,朝廷上下一致要追封他為列侯之爵、三公之榮,可他還是以『戎事未定,不宜濫賞』為由而謙讓了這一殊禮……現在,曹爽、丁謐、鄧颺他們竟然毫不顧念你們祖父、伯父當年對魏室的累累貢獻,幾乎要把他們的功勞一筆抹殺!這也做得未免太過『出格』了!哼!他們要抬出曹真這個死人給自己臉上貼金,卻犯不著踩著別人的肩膀來四處招搖啊!」

「父親大人!曹爽、丁謐、鄧颺他們如此漠視我司馬家的汗馬功勞,孩兒真想提起三尺青鋒到他們面前去問個清楚!」司馬師聽得心頭火起,不禁伸手按鞘厲聲喝道。

「不可妄動匹夫之怒!」司馬懿重重地說道,「為父和你們談這些,是想讓你們看清曹爽他們做事如此毫無章法,刻薄寡恩,而不是刺激你們去輕舉妄動!其實曹爽他們忒也愚鈍了,難道他們當中就沒有一個人提醒這樣胡作非為除了觸犯眾怒之外就全無好處?他們可是連故太傅鍾繇、故司徒王朗、故太尉滿寵(滿寵已於司馬懿開展淮南之役期間病逝)等元老重臣也沒有拉入配享太廟祭祀紀念大典的名單啊……」

「父親大人您看嘛,曹爽他們搞的就是論功唯親的那一套,像華歆、陳群、陳矯等和他曹家關係親近的重臣,他們一律都拉進配享太廟祭祀紀念的名單;凡是和我司馬家關係密切的重臣,像鐘太傅、王司徒、董大人、滿太尉他們就一律排斥在外……」司馬師咬著牙恨恨地說道,「父親大人,您在位之時他們尚且如此胡作非為,這分明是在向我司馬家公開挑釁啊!」

司馬昭看了一眼司馬懿:「對了,父親大人,孩兒從眼線口中得到密報,其實在他們先前密謀此事之時,大司農桓范還是曾經建議他們以公為本,把祖父和伯父也列進配享太廟祭祀紀念名單的,可是曹訓、鄧颺、丁謐、曹爽他們都沒有聽進去。」

「唔……在曹爽一派當中,只有元則到底還算是個明白人——他至少比那些黃口小兒懂得『己欲立而先立人、己欲達而先達人』的要義,也清楚『不公不平,無以服眾』的真諦。唉!他就是太死腦筋了,跟著曹爽、丁謐、鄧颺這一群豎子只怕最終會落個『范增再世』的下場啊!」司馬懿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司馬師森然言道:「父親大人,既然桓范這老匹夫如此與我司馬家刻意為敵,那咱們就不如用當年對付陳矯的辦法把他也乘機剷除算了!」

「桓元則是為父當年在靈龍谷紫淵學苑裡的同窗師兄,也就是你們的師伯!」司馬懿眸中寒光閃動,擺手而道,「他和為父只是政見不同,各為其志而已。不到萬不得已,我司馬家中任何人都不能傷他分毫!否則,休怪為父對你們鐵腕無情!」

「這個……孩兒遵命就是。」司馬師只得垂頭而答。

「對了,父親大人,您知道嗎?幾日前何晏在太學裡公開發表了一篇文章,名叫《韓白論》。」司馬昭似又想起了什麼,向司馬懿認真稟告道,「好像他這文章里別有深意,鋒芒暗藏,刺人於無形……」

「《韓白論》?具體是內容是什麼?找來給為父看一看!」

「父親大人,孩兒現在就給您背誦出來聽一聽吧。『韓信、白起,此二將者,殆蚩尤之敵對,開闢之稀有也。何者為勝也?或曰:「白起為秦將,攻城略地,功多不可勝數,所向無敵,前史以為出奇無窮,欲窺滄海,白起為勝;若夫韓信,斷幡以覆軍,拔旗以流血,其以取勝,非復人力也。亦可謂奇之又奇者哉?」白起之破趙軍,詐奔而斷其糧道,取勝之術皆此類也。所謂可奇於不奇之間矣,安得比其奇之又奇者哉?』」

「唔……為父聽懂了,他不就是在這篇文章中暗暗諷刺為父嘛!他以為為父克敵制勝,不過就是『詐奔而斷其糧道,取勝之術皆此類也』。呵呵呵,在他看來,他若是掌兵持節,只要做到了『詐奔而斷其糧道』,便能輕輕巧巧成為白起、韓信一流的蓋世名將?」司馬懿臉上的笑意若隱若現、幽幽深深,「這個志大才疏、浮華無用的腐儒!滿篇荒唐之言,不過如蛙鳴犬吠耳!簡直是不值一哂!」

「父親大人!咱們也不和他們玩這些彎彎繞繞的花招了,索性就來個一劍封喉!」司馬師胸中始終是憤憤難平,「照孩兒的看法,您此番不如就以曹爽這廝征蜀失利為理由,乾脆就將他的輔政大臣之位廢了!」

司馬懿並不回答他,卻將目光投向了司馬昭:「昭兒,你的意見如何呢?」

司馬昭抿著嘴唇思忖了一會兒,才沉吟著答道:「父親、大哥,昭以為此舉實有不妥。這一次征蜀失利,對曹爽來說,也確是一大重挫。但若要想以此為理由便廢了他,似乎還是差了那麼一點兒。只有達到無功無德的地步,我們才可以下手廢除曹爽的顧命輔政大臣之位。如今單憑一個無功,實在是不足以拿來廢他啊!」

「哦?這麼看來,昭兒你已有對策了?」司馬懿伸出手來,輕撫須髯,向他這個次子問道。

「父親大人,孩兒近來確是想出了一條大膽而出奇的計策,不知該不該講?」

「講!」

「父親大人,依孩兒之見,您此刻不如施展欲擒故縱、以退為進之妙計:暫時稱病居家,韜光養晦,任由曹爽一派在朝堂上張牙舞爪,胡作非為,然後待到他恣情縱慾、積惡成山、無功喪德、臭名遠揚之際,再伺機發難,打得他永不翻身!」

司馬懿還沒聽完,眸中深處已是灼然一亮,緊緊盯向司馬昭,整個人幾乎朝他傾了過去:「你且把理由講得再具體一些。」

司馬昭迎視著父親火熱的目光,按捺住緊張之極的心情,咽了一口唾沫,道:「孩兒深知曹爽之為人,資性平平,遇危則稍知警惕,居安則忘乎所以。您如果日後一直待在朝堂上與他對峙,他若是臨事而懼,克己忍性轉而倚重桓范、丁謐等智謀之士、姦猾之徒為助,說不定尚能苟延殘喘、保得小命;您如果稱病告退而去,他則必會如釋重負、身心俱懈、忌憚盡消,轉而驕狂自大、作威作福、奢侈淫逸,用不了多久就會招來天怒人怨——那時候,您再以『清君側、拯社稷』為理由,完全便能名正言順地將他連根剷除!」

司馬懿靜靜地聽罷,並不多言,回過頭來,只向司馬師問道:「師兒,你認為昭兒此計如何?」

司馬師看著他這個二弟,滿眼儘是欽佩之色:「父親大人,二弟此計高明之至,孩兒恭請您予以採納!」

司馬懿這才面色一松,撫著銀須,長長而笑:「不錯、不錯。昭兒你近來真是愈發睿智成熟了。你這一條妙計,為父就此採納了!」

從司馬府後花園的湖心高亭之中遙望出去,四面碧波粼粼、青蓮搖搖、雲影飄飄,洋溢著一股說不出的怡和幽雅。

「今天,本座將各位老兄弟、老朋友請到這裡來,就是要和你們好好聚一聚、談一談心。」司馬懿倚在亭內的香幾後面悠然而坐,娓娓說道,「現在,大家能坐到一起像今天這般促膝談心的機會不多了……」談到這裡,他眼睛一眨,淚花便閃了出來,「滿寵太尉、崔林司徒、趙儼司空他們在這兩三年之間都先後辭世而去了,本座對他們實在是思念得緊啊!」

在亭台之中,陪坐在他下首的是:新近升了太尉的蔣濟、中書令孫資、中書監劉放、尚書令司馬孚、尚書僕射衛臻、吏部尚書盧毓、度支尚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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