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曹爽威信驟減,司馬懿欲清內患 三、烈女沈麗娘

「這個石苞的點子就是多,他知道當今大魏之要務一是務農,二是練兵。但農耕用犁需要冶鐵,士兵軍械鍛制也要冶鐵……他就憑著自己當年走南闖北淘出來的經驗,硬是帶人到冀州廣平郡的鐵峰山找到了三條鐵礦石脈,解了我大魏農具兵器煉製的用鐵之需啊!」

司馬昭向鍾會一談起石苞就讚不絕口:「鍾君,我家兄長能夠憑著自己一雙慧眼尋覓到他這樣一介奇士,實在是令人折節嘆服啊!昭實在是自愧不如!」

鍾會聽到司馬昭如此盛讚石苞,心底不由得泛起了一股酸味,嫉妒之念暗生,但臉上卻不露聲色,假裝先附和著司馬昭說道:「是啊!是啊!石仲容幫著中護軍大人整肅禁軍也是成效顯著啊——一出手就砍掉了二三十個庸材偏將!現在,京師內外都在宣揚中護軍大人手下的五個健士營戰力之強遠在各州各鎮的勁旅之上……」

司馬昭聽著,只是頷首含笑不語。這兩三年來,石苞建議司馬師定下了「牢牢掌控大內禁軍,固本弱枝,以重馭輕,以中制外」之大計,一直是本著「精益求精,寧缺毋濫」的準則選兵擇將,使中護軍司馬師所領的五個健士營之精銳戰力遠遠勝過四方州鎮所擁有的外軍。倘若四方州鎮生變,大內禁軍便可及時出動一舉盪定於須臾!但這些事情是司馬家的核心機密之一,司馬昭自然在此時此境也不可能就此向鍾會多講什麼,便將這個話題輕輕帶了過去。

「不過,司馬君,會還是有一些話不得不直言於你。這石苞現在風頭極健,曹爽那一邊似乎對他也拉攏得很緊!」鍾會眼珠一轉,身子一探,湊了過來,向司馬昭低聲說道,「鍾某聽到有傳言說何晏、鄧颺等人私下裡悄悄攜金帶玉地去拜訪了石苞不知有多少次……」

「怎麼?竟有這等樣的事兒?」司馬昭其實也是清楚這些事情的內幕的,卻假裝成今天是第一次聽見,顯出一副很是吃驚的樣子。

「是啊!而且,會還聽說何晏、鄧颺為收買他而開出的價碼越來越高。他們對石苞許諾道,只要石苞投到他們那邊,至少一個長平鄉侯的爵位和一頂司隸校尉的官帽是跑不了的。」

「呵呵呵!曹爽、何晏、鄧颺他們向石苞給出的價碼倒真是不低啊!封邑一千多戶的長平鄉侯爵位,官秩為從一品的司隸校尉要職,聽起來幾乎令本座都有些暗暗動心啊!」司馬昭唇角的笑意淡然如水,「不過,本座相信以石苞的忠誠貞固,絕不是他們用這些高官厚祿所能收買得了的。」

「唔,這倒也是。」鍾會偷偷地窺視著司馬昭的反應,不好直接從中挑撥,就又繞了一個圈子來講道:「不過,以鍾某之見,何晏、鄧颺他們的價碼越開越高,反過來說不定就會漸漸滋長起石苞的自命不凡之念來。連何晏、鄧颺他們都開出了鄉侯之爵、司隸校尉之位這樣的高價聘禮,你們總不會用太過低於這些價碼的待遇來對待石苞吧……當初韓信不就是被項羽派出的武涉用一番虛誇妄推的驕縱之辭說得從此萌生了沾沾自得之意的嗎?」

司馬昭「嗯」了一聲,微一搖頭,肅然正視著鍾會:「話不能這麼說。我司馬家待他石苞究竟如何,恐怕他自己心底還是有數的。只要他眼下不辜負我司馬家,我司馬家日後也決不會虧待於他!」

鍾會聽了,假裝慨然而言:「司馬君此言當真是錚錚而鳴,可昭日月!他石苞日後若是負了您司馬家,必會遭到天譴神罰的!」

司馬昭對鍾會的話雖是那樣講著,但心底也隱隱為曹爽一派如此竭力拉攏石苞而有些擔心起來,一縷憂色不禁浮上了眉梢。

鍾會一心想要離間石苞與司馬氏的關係,從而藉機排除石苞這個自己將來奪權之路上潛在的勁敵,於是仍在一旁暗暗察言觀色,又款款進言道:「司馬君,說實話,對這些寒門人士,鍾某從心底里是一向不太放心的。他們上無世傳家法約束,下無親戚朋友牽絆,孤身闖蕩四海,薄情寡義,見利則附,見害則避,始終不似我等名門之後根深源清,世代交好,情誼長久。當然,石苞君為人忠貞誠實,不在這樣寒門人士之列,可以另眼相待。但是,鍾某有請司馬君捫心自問,他日您司馬家與別家驟生意外之變,形勢千鈞一髮,他石苞憑什麼關係與您司馬家同舟共濟?他真的能始終如一、不離不棄地站在您司馬家一邊嗎?」

說到這裡,他抬起眼來緊盯著司馬昭,終於「圖窮匕見」地問道:「司馬君聽說過沈麗娘這個名字嗎?」

司馬昭沉吟著,緩緩地點了點頭:「這個女人,昭聽見過她的名字——她不就是石苞掛在嘴上嚷嚷著隔幾日後便要用大鑼大鼓、張燈結綵地迎進府中的那個愛妾嗎?」

「不錯。不過,她的來歷司馬君您清楚嗎?據會所知,這個沈麗娘其實是一個青樓女子,與何晏、鄧颺一向有染。何晏、鄧颺就是通過她在中間牽線搭橋一直和石苞眉來眼去,暗送款曲的。」鍾會的話聲始終是那麼陰冷而又凌厲,「反過來講,石苞是不是也有可能在借著這個沈麗娘和何晏、鄧颺他們藕斷絲連,預留後路?他石苞真的是一心一意忠誠於您司馬家的話,本就應該效仿當年戰國名將吳起仕魯而殺齊妻以明其忠的義舉!」

司馬昭聽罷,腮邊肌肉猛地抽搐了兩下,默然不語。但他眼底深處卻有一縷冰芒疾掠而過,一閃即逝!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隨著清婉悠揚的歌吟之聲,衣裙飄然的沈麗娘蓮步輕踏、藕臂輕揚,眸中笑意燦燦,在閣室之中宛若一朵彩蓮旋舞綻放。

靜靜地欣賞著她翩翩起舞的何晏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撫著案上的錦瑟,悠悠長嘆而道:「麗娘你這歌詞之中離別之意甚濃,看來你我確是緣分將盡了!『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你今日真的要離開我了,我實是傷心得很!」

沈麗娘眸光流轉,卻見他只有傷心之語而毫無傷心之情,知他不過是捨不得自己的美色罷了,就盈盈答道:「『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何大人,您今後還須善自保重啊!麗娘從此不能再侍奉您和鄧大人了,你們都要多加珍重啊!」

「唉……這個石苞也真是固執!」何晏摔了那酒杯,恨恨而道,「虧得我與鄧颺那般執勤致意於他,他卻仍是一意要攜你而去!實在是不可理喻!難道他野心之大,竟連鄉侯之爵、司隸校尉也看不上眼?」

沈麗娘停了舞蹈,將那摔在木閣地板上的酒杯輕輕拾起,放回桌案上面,瞧著何晏淡然笑道:「先前當石苞君頭角未露之際,奴身也多次向何大人與鄧大人傾心力薦,您二人卻一直以中材常人而遇之;司馬懿父子一見石苞君,立刻視他為渾金璞玉,待他親如子弟,稍一雕琢已成今日之令器。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此恩此情豈是你們現在用高官厚祿交換得過來的?」

「這個事兒,我和鄧颺也後悔得緊啊!不過,麗娘,『亡羊補牢,猶未晚也』,司馬懿父子再怎麼賞識他,也只給了他一個中護軍司馬、洛陽令這樣的小官兒;而我家曹大將軍若是賞識他,卻說不得一下便將他拔擢為列侯之尊、三公之爵也!麗娘,你還是找機會好好勸他一番。」

「何大人,你們就罷手了吧!你們就放手任石苞去吧!」沈麗娘淺然一笑,慢慢向那酒杯給何晏倒滿了酒遞來,「還有,今日相聚之後,何大人與鄧大人也不必再到這香月閣來了。再過兩天,奴身大概也就不在這裡了。何大人和鄧大人你們平素賜給奴身的金銀珠翠、綾羅綢緞,奴身盡已封存於櫝匣之中,何大人、鄧大人自可隨時取回……」

「麗娘你何必真的如此決絕?」何晏端起了酒杯,握在手裡不停地轉動著。

沈麗娘垂下了一雙明眸,幽幽而言:「不是麗娘決絕——而是麗娘既將身為人妾,便須滌盡舊垢以迎新生了!」

何晏握著酒杯的手驀地一僵:「麗娘真的要將與我等往日的情分盡行拋下么?」

沈麗娘目光一抬,逼視著他:「那麼,奴身請問,何大人你以堂堂吏部右侍郎、駙馬都尉之尊,可以如同石苞君一般公然以鼓吹、花轎迎娶奴身入府而為側室嗎?如果你能做到,奴身亦一樣可在此時選擇於你從一而終。」

「這……這……」何晏聽問,不覺登時口吃起來。

見了他這情形,沈麗娘頓時深深地笑了,笑容里淚光閃閃:「這一點,奴身早已料到了。何大人府中的正室是魏朝公主,何大人的出身是名門貴胄,何大人的風度又是何等高雅,怎會迎娶奴身這樣一個歌妓為側室之妾呢?何大人今日之不能迎娶奴身,正如您當日之不能重視石苞君一般,日後也須怨悔不得……」

聽著沈麗娘的字字句句,何晏的臉色慢慢變得蒼白。他顫抖著的手舉起瓷杯將酒一飲而盡,最後緩緩站了起來,如同木頭人一般獃獃滯滯地挪著腳步走了出去……

翠香院香月閣的蟬翼窗紗上透出粉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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