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司馬兄弟招兵買馬 三、司馬懿大壽

「來……來……子雍(王肅的字為「子雍」),這是本座的河內郡溫縣老家送來的核桃,」司馬懿指著桌几上放著的一大盤核桃,向王肅熱情地招呼道,「你吃一個吧,它可是補腦健身的上乘佳品啊!」

王肅瞧向了桌面,眼睛到處尋覓著:「仲達,鎚子放在哪裡呢?你不給我鎚子,這核桃怎麼吃啊?」

「不用鎚子敲碎,照樣可以吃核桃啊。」司馬懿淡淡地笑了一下,伸手從盤子里拈起一顆鐵硬的核桃,慢慢放進嘴裡,「嘎嘣」一聲就把它的硬殼咬得粉碎,「本座的牙齒還行。」

王肅深深地看著他:「牙齒好,身體就好。仲達,你這一副鐵打的身板,實在是我大魏的社稷之福啊!」

司馬懿沒有馬上搭腔,而是將一把鮮脆的核桃肉默默地遞到了王肅的手掌里。然後,他背著雙手,慢慢地站了起來,踱到軒窗之前,透過白蒙蒙的窗紗,望著窗外花園裡一樹樹金黃的葉子,喃喃地說道:「雖然本座的年紀是老了,但本座『肅清萬里,總齊八荒』的雄心壯志卻始終沒有老去。子雍,你知道嗎?到了明年的春天,本座就又要率著大魏雄師東下揚州去底定淮南了!」

「仲達,你的巍巍功業一定會永載史冊,流傳萬世的!」王肅聽罷,面色一斂,深深贊道。

「再輝煌的雄圖偉業,說不定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只有像當年大漢敬侯荀彧那樣『立德』,像當年陳思王曹植那樣『立言』,才是與日月並明,與天地同壽的!」司馬懿輕輕擺了擺手,慢慢言道,「元則近日在他所著的《世要論》里有一段話寫得很好,『夫著作書論者,乃欲闡弘大道、述明聖教、推演事義、盡極情類,記是貶非,以為法式。當時可行,後世可修。且古者富貴而名賤廢滅,不可勝記,唯篇論倜儻之人,為不朽耳。夫奮名於百代之前,而流譽於千載之後,以其覽之者益,聞之者有覺故也。豈徒轉相放效、名作書論、浮辭談說而無損益哉?而世俗之人,不解作禮,而務泛溢之言,不存有益之義,非也。故作者不尚其辭麗,而貴其存道也;不好其巧慧,而惡其傷義也。故夫小辯破道,狂簡之徒斐然成文,皆聖人之所疾矣。』子雍,你也是博學著論之鴻儒,對他這段話要細心涵泳啊……」

「元則的為人行文倒真是沒什麼可說的。」王肅深深點頭,輕輕嘆道,「可就是這幾年來他一直和咱們有些貌合神離的,而且和曹昭伯兄弟走得太近……他不該這麼做啊!仲達,你素來待他不薄啊……」

司馬懿緩緩將手一抬,止住了他:「你不覺得他剛才這段話其實也是在暗暗批評何平叔、夏侯太初他們強詞奪理,小辯破道而擾亂人心嗎?元則畢竟是有節有義的一代國士,看不得綱常紊亂,據理直諫而不顧親疏,絕不會是鄧颺、丁謐那樣的賣身求榮、私心狹隘之徒!」

一聽到何平叔、夏侯太初這兩個名字,王肅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何晏、夏侯玄這兩個聖門叛徒,完全是弘恭、石顯一類的佞人!他們滿口靡麗之辭,蠱人心智而毀裂大道,搞得太學裡的學子們人心大亂,個個以清虛華偽為先,以尊道貴德為末,長久下去,這可怎麼了得?」

司馬懿聽了,亦是沉沉長嘆:「是啊!何晏、夏侯玄用歪理邪說擾得天下學士人心靡亂,本座也很是憂慮啊!這一切,都拜託子雍你這個太常以聖典大道而力挽狂瀾了!」

王肅把頭直搖,說道:「難!難!難!何晏和鄧颺現在在吏部官署里也是幾乎架空了盧毓,可著勁兒地安插他們那些浮華交會之友。夏侯玄在大鴻臚任上也是四處宣揚清靜無為的道家學說,這樣會讓士子們志氣頹喪的!王某和他們論戰了不下五六次,也是孤掌難鳴啊!」

司馬懿默然了片刻,才徐徐言道:「唉……夏侯玄、何晏的學術義理終歸是沒有世代傳承的大本大源作為根基啊!夏侯玄的祖上哪裡出過什麼異才高士?何晏的祖父何進不過也是屠狗賣酒之輩!若論學術淵源,還是潁川荀氏、弘農楊氏的氣脈深遠悠長啊!」

「是啊!想我們荀、楊、司馬、王四大世族當年在許都爭奇鬥豔、引領風尚之先的輝煌場景——那是何等的令人追憶流連啊!」王肅深有同感地慨然嘆道,「如今,荀家、楊家都已凋零不堪,真是令人頗生物是人非之感。」

「哦,對了,懿記得荀令君的第六子荀顗素有美望,叔達(司馬孚的字為「叔達」)稱讚他『博學洽聞,理思周密』,只因身為荀門之後而被一直壓抑不用。懿對此焉能漠然坐視?定要上書建議陛下恢弘大度,破格納賢,徵辟他為中書侍郎!」司馬懿腳步一定,毅然而道,「還有,楊彪太尉的族孫楊駿亦有文思富艷之才,懿也準備辟他為太傅府文學掾之職,子雍以為何如?」

「好!好!好!仲達你敢於破舊格,理廢滯,實有周公吐哺之風也!」王肅欣然撫掌而贊,「你一手提拔了荀顗、楊駿二人,則天下儒林名士無不對你歸心景仰矣!」

「唉……子雍,本座哪裡是為了獲取天下士民歸心景仰而提拔荀顗、楊駿二人的?」司馬懿遙望著天際那一縷悠悠浮雲,眼眶裡淚光瑩然流轉,彷彿想起了許許多多的往事,「荀敬侯之仁、楊太尉之忠,可謂『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至今思來仍是令人激動不已!他們的大仁大義,以身殉志之壯舉,足可德蔭子孫,澤及後世。懿不過是順天應人而為國舉賢,豈敢貪此周公吐哺之美名?」

「對仲達這一點深沉的誠摯之心,肅也一向是感同身受。唉……仲達,你去年年初為何不乘勢直上接受我們『晉位丞相,加禮九錫』的勸進之舉?你呀,還是太拘於德行、忠於大魏了……」王肅說到半截,忽然壓低了嗓音湊近來又道,「其實呢,萬事皆有轉機,現在咱們只要有心補闕,一切都還來得及。仲達你若再進一步廣施惠政,結攬人心,就更能海納百川,登峰造極!」

「哦?廣施惠政?什麼惠政?子雍你說具體一些。」

王肅撫著須髯,臉色凝重,道:「仲達,依肅之見,你若想在朝中廣納人心,多獲助力,莫過於即刻推行『五等封建』之惠政!這樣一來,朝廷上下幾乎所有的名士大夫都會倒向咱們這一邊的。他們曹家一派也勢必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五等封建之惠政?」司馬懿雙眉緊緊一皺,當今魏國實行的正是州、郡、縣、鄉、亭五層機構的中央集權制,這自然是符合一統六合,包舉八荒的切實需要的。而五等封建之制,則是像周代一樣分割天下,賜以「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士以封疆食邑。這樣一來,豈不是全然倒退回了東周列國時期諸侯割據的局面?當然,這樣的做法是能收到一時之效的。那些名士大夫們正巴不得被分封食邑呢!他們也自然會是在自己與曹爽一派的權力鬥爭中紛紛倒向自己的。可是,那麼自己「肅清萬里、總齊八荒」之大業豈不是完全給這些白白坐享其成的名士大夫們撿了便宜?於是,他面色一寒,凜凜而道,「本座與大魏百萬將士披荊斬棘,浴血奮戰,方才掃平朔方,拓得三千里疆域,這一戰果是來得何等艱辛?那些名士大夫們想像得到嗎?本座決不會為了取媚於人,招攬民心,就不合時宜地施行五等封建之制的!子雍!你這個想法絕不會是你自己的見解,還有誰在私底下向你提起過這個要求?」

王肅從來沒見到過司馬懿這樣嚴厲逼人的表情,不禁滿臉漲得血紅:「呃……呃……這個,這個是那一日肅與董胄(前司徒董昭之子)、鍾會他們討論如何為你多多爭取拉攏人心時,他們建議施行此事的……」

「董胄、鍾會?」司馬懿微微沉吟,「這兩個年紀不大,胃口卻不小啊!子雍,你今後就不要聽他倆的這滿口錯話了。真要籠絡人心,也不是靠他們講的這種割肉飼鷹之法啊!子雍,你說是不是?」

「仲達批評得是。肅記住了。」王肅聽司馬懿說都確是有理,便低頭道過了歉,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朝他問道,「對了,肅聽聞子元新近徵召了一個司馬進入中護軍官署,他的名字叫石苞?仲達,你知道這個人的底細嗎?」

「是有這麼回事兒。」司馬懿只是點了點頭,準備一語帶過。但王肅卻一本正經地緊抓不放:「仲達,你知道嗎?這個石苞是個登徒子,最是喜歡尋花問柳,好酒嗜賭,子元他怎麼會想起聘用這樣的人做中護軍司馬喲!」

司馬懿想了一想,便對王肅答道:「本座也問過師兒了。師兒回答道,『苞雖細行不足,而有經國才略。夫貞廉之士,未必能經濟世務。是以齊桓忘管仲之奢僭,而錄其匡合之大謀;漢高舍陳平之污行,而取其六奇之妙算。苞雖未可以及二子,亦今日之佳選也。』後來,本座也親自聽取了石苞本人所講的『底定淮南、掃平江北』之策,覺得他確是一代奇才。子雍,昔日曹操能用好色薄行之郭嘉為掾,而懿今日又為何不可用這石苞為將呢?」

「可……可是中護軍司馬之職豈同小可?人選千萬馬虎不得!」王肅仍是固執己見,「這些寒門人士來歷淆雜,肅一向是不怎麼放心的。其實,子元他完全可以任用我王家的恂兒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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