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智除異己,司馬懿三做託孤輔政之臣 一、魏帝託孤

八月八日,遼東驟雨終於停歇。司馬懿立刻集結三軍精銳,四面合圍,以慕容跋、高允明等客軍為先鋒,築土山、掘地道、裝雲梯、立炮架,日夜攻打不息,炮矢如雨、罩城如網。

只過了六日,襄平城中燕軍便是彈盡糧絕,人人怨恨,各無守心,皆欲獻城歸降。公孫淵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派出偽燕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自城樓上放下吊簍出城前來魏營請降,求魏軍解圍退舍,而己方必將面縛告饒。

司馬懿是何等的深沉老練,一聽之下便知這是公孫淵的詐降逃逸之計,毫不猶豫地下令將王、柳二人斬首入匣送回襄平城內,並命虞松作檄射進城中告曰:「楚、鄭列國,而鄭伯猶肉袒牽羊以迎之。孤為天子上公,而王建、柳甫等欲孤解圍退舍以應之,豈合禮乎?二人老耄,傳言有謬,已相為斬之。若公孫君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決者來!」

公孫淵不得已,又遣侍中衛演前來乞求克日送質投降,司馬懿當著衛演之面怒斥道:「公孫匹夫這般遷延推託,無非是想以緩兵之計賺得再度天降驟雨之機也!可謂一味只欲伺機逃竄而毫無誠心矣!汝且聽之,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不能走當降,不能降當死耳!爾等既不願真心而降,則前途唯有一死矣!何必送子為質?」衛演抱頭鼠竄回城而稟,公孫淵仍是不肯面縛求降。

五日之後,在魏軍強大的攻勢之下,襄平城四門俱潰,公孫淵父子倉皇乘亂逃出,卻被魏兵截於梁水之畔,戮於當場,傳首京師。

司馬懿隨即率軍入城,誅其偽燕從逆公卿將士一百零八家七千餘人,築為京觀耀武懾眾。同時,他對當日勸諫公孫淵勿叛大魏而遇害的遼東將軍綸直、賈范等人盡封其墓而榮其子孫,以為後來者之鑒戒。至此,自東漢初平年間以來,割據遼東四十餘年的公孫氏一族被司馬懿一舉連根剷除,再無後患。而司馬懿本人,也憑著這一樁赫赫戰功再次深深震撼了吳、蜀兩國。

這一日深夜,在由公孫淵舊宮改建而成的太尉行署廳堂里,司馬懿屏退了其他無關人員,親自迎接了從洛陽京師日夜兼程匆匆趕來的幕府軍司馬牛恆。

二人分賓主之席各自坐定之後,牛恆揩了一把臉上的熱汗,顧不上什麼寒暄客套,便直接稟道:「太尉大人,牛某是奉了夫人之命特地趕來給您送訊的。如今已從宮中得到絕密消息,當今陛下身患沉痾,恐有不治之虞。朝中奸徒四起,局勢異常紛紜複雜!夫人建議太尉大人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底定遼東,再以最快的速度馳返京城以應不測之變!」

司馬懿一臉認真地仔細聽著,用手撫著頷下蒼髯久久不語。過了半炷香的工夫,他才沉沉地開口了:「這個事情,本座心中自有分寸的。你且帶訊回去,讓夫人和兩位公子他們在京城裡該怎麼做還是繼續做下去。本座對他們充滿了信心。牛兄,本座在這裡就拜託你和寅管家在後方對他們給予鼎力支持了!」

牛恆見司馬懿說得真摯,急忙起身抱拳而答:「這個請太尉大人放心——夫人和兩位公子運籌於帷幄之間,我等自當任勞任怨,趨奔打拚於雷池險關之中!」

「好!本座也信得你和寅管家的忠勤敏達!」司馬懿也起身還禮而謝,「我司馬家大業有你和寅管家的鼎力輔助,何愁無往而不利?」

他謝罷,喚了梁機近前,問道:「梁君,依你之見,當今情勢之下,我等面對陛下的重重疑忌和朝中的複雜局勢,須當如何因應才好?」

梁機深思了好一會兒,才徐徐答道:「啟稟太尉大人,依梁某之愚見,當今情勢之下,陛下病重不起之際,心頭最在意的自然是哪一個臣子對他最為忠心……咱們司馬家就是要兢兢業業,誠誠懇懇,就是要顯出比其他所有的臣僚都更為忠心的姿態,這樣才會換來陛下的放心重用!」

「很好,你講得很好。」司馬懿背負雙手在廳堂緩緩踱起步來,「本座記得這樣一件事兒:前幾天,不少士兵因遼東這裡天寒地凍而缺衣少穿,叫苦不迭,梁君你曾前來建議本座將遼東官庫中以前存放著的棉袍、棉褲賞賜給他們以禦寒……當然,梁君你這番建議自是不錯的。也許你會驚奇,本座當時為何竟對你的建議未置可否。其實那時本座心中已有定見,發放棉袍、棉褲給大家禦寒,這件事兒是一定要做的。但在此情此勢之下,這件事兒由本座出面來做,卻有些不太合適。正所謂人臣無私施,美譽歸於上。梁君你馬上為本座擬寫一道奏表以八百里加急快騎送進宮去。這道奏表就由你一人來寫,注意保密,對虞松也不要泄露。它的內容就稱本座特向陛下請示求允發放遼東官庫棉服為北伐士卒禦寒一事……陛下看到身為太尉的本座,居然連向士兵發放禦寒棉服這樣的瑣事都要行文請示自己,心底必然大為受用,這樣或許就會沖淡幾分他心中的猜忌之情的……」

梁機一聽,深深佩服:「太尉大人實是洞明萬機,算無遺策,梁某欽佩之至。」

司馬懿並不答話,仍是在繼續苦苦思忖著,過了良久,又講道:「這一次拿下襄平城後,本座讓虞松呈進現存士兵簿冊細看,發現我大魏王師三軍之中年滿六旬以上的老兵竟達一千八百餘人之多。唉!這些老兵為我大魏出生入死拼殺了這麼多年,也該放他們一條優遊歸養之生路了!梁君,你且替本座把這件事兒也附在奏表之中寫上。請求陛下恩准遣散這一千八百餘名老兵歸鄉休養,以向全天下宣示我大魏天子的浩蕩皇恩與博大寬仁。」

牛恆在旁邊聽得明白,亦是暗暗驚服。這司馬懿籠絡人心、收攬人心的功夫確是了得!他這一招,上為天子贏得仁君之譽,下為老卒爭得恤養之惠,中為自己賺得上下交贊,實在高明巧妙之極!

夜空中的雪花隨著朔風悠然而飄,彷彿輕絮一般紛紛揚揚,灑滿了天地之間的每一處角落。

司馬府內室中帷幕低垂,將凜冽的寒意擋在了外面。

張春華坐在正中的榻床之上,她右手邊的鋪錦蘆席上坐著的是孫資、劉放二人,左手邊的鋪錦蘆席上坐著的卻是司馬師、司馬昭二人。

孫資、劉放俱是滿面喜色,齊齊舉起酒盞,向張春華母子三人同聲而賀:「司馬太尉果然不負眾望,克服千難萬險,於百日之間一舉蕩平遼東,剷除公孫逆賊,實在是功高蓋世,天下無雙!」

張春華微微含笑舉杯接下了他倆的祝賀,款聲而道:「兩位大人過譽了,我家太尉大人若是未曾得到你們兩位大人隱身幕後的暗助之力,豈能如此順利地一舉功成?底定遼東、掃平逆賊的大功之中,有一半亦是屬於孫大人和劉大人你倆的。」

「夫人您這樣說,劉某和孫君就實在是無地自容了。」劉放一聽,伏身席位之上謙遜而答。

孫資卻放下酒盞,深深地嘆出一口長氣來:「唉……倘若董司徒未亡,崔司空未病,王肅君未放,太尉大人這一次旋旌班師之日,便是我等鼎力勸進他晉位丞相、加禮九錫之良辰!只可惜,如今這京師之中,像董司徒、崔司空這樣德高望重的元老宿臣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張春華悠悠一笑,慢慢道:「兩位大人如今的難處,我和太尉大人也都體會得。你們只要時常存有這份關切之心,我司馬家便對此感激不盡了。」

劉放仰起身來,瞥了孫資一眼,徐徐言道:「孫君,其實依劉某之見,萬事皆有峰迴路轉,豁然開朗之轉機。當今陛下日漸病重,而儲君又太過年幼稚弱,我等恐怕一時不能將太尉大人推上丞相之位,但要助他榮升顧命首輔大臣之職,應該還是力所能及的。」

孫資容色一定,深深地盯向了劉放:「劉君你對此事未免太過樂觀了。近來曹爽、夏侯玄、燕王曹宇等人頻頻進出宮闈面見陛下,而且幾乎每一次進來都是和他屏人密談……朝局變化之倏忽莫測,萬事豈有定數乎?況且,此番曹爽、夏侯玄等人幕後已有高人屢屢潛伏出招,更是不可稍有怠忽!」

「高人?不錯,本夫人也發覺近來皇宮大內那邊似乎比先前精明了許多,一直感到蹊蹺得很。」張春華胸中心弦暗震,臉上卻不動聲色,「兩位大人可知道曹爽、夏侯玄等人的幕後高人是誰嗎?」

「唔……孫某也只是聽得郭芝中郎將隱約談起,夏侯玄、曹爽一直在暗中想推助大司農桓范躋身三公之列,接掌司徒之位!」孫資捻著自己嘴角的一撇鬍鬚,若有所思地答了一句。

張春華一聽,立時就明白了。郭芝者,郭瑤貴妃之叔父也。他向孫資送來的這個消息一定是郭瑤給出的!因為現在只有郭瑤才是曹叡身邊最為親密的人,她所探聽到的消息必是最為準確的!一念及此,張春華在心底暗暗嗟嘆不已。難怪近來曹叡突然之間一下似乎變得精明了不少!原來隱在他身後的智囊就是自己丈夫當年的同窗好友桓范啊!細細想來,也只有這位足智深謀、老成多算的桓范,才會設計出這許多凌厲之極的奇招來!她忽又心念一轉,故意訝然問道:「孫大人,郭芝中郎將與我司馬家並無太多的深交,他也不是輕躁易泄之徒。為何卻要將這偌大一個『禮物』拱手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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