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魏帝的反擊 二、第四方人物

忽濃忽淡的幽藍色香煙,一縷縷地從那座金麒麟寶爐中悠悠然飄出,裊裊而升,盤旋環繞,猶如一團浮在半空的絲線,糾來纏去,難以梳理得清。

曹叡一抬頭,正望見那團「絲線」,臉上表情一怔,立時陷入了沉思之中。那糾結紛亂的煙絲之景,不正與他此刻的心境相仿么?突然,他只覺一陣劇烈的頭暈襲來,狂跳不已的心臟似要衝胸而出,憋得自己連氣都快透不出來了,臉龐也漲得鐵青。

「陛……陛下,您……您怎麼了?」他所寵愛的貴妃郭瑤一見,頓時慌了手腳,急忙膝行著趨近龍床前來察看,「臣妾去喊太醫……」

「不要!」曹叡短促地喝了一聲之後,就一下子頹然倚坐在龍床靠背上,兩手緊緊按著胸口,一言不發,咬著牙齒忍了半晌,這才慢慢緩過氣來。他沉沉地搖了搖頭,澀聲說道:「不……不必了!朕……朕現在沒事了。」

「陛下!您……您的龍體既是欠安,就不要再操勞國事了……」郭貴妃噙著眼淚伏在龍床邊悲悲切切地說道,「萬一您有個意外,可讓臣妾怎麼活啊!」

曹叡沉著臉,沒有答話。其實,對於郭瑤,曹叡的感情是十分複雜的。當年郭太后害母專權之事,曾經在他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依著他的個性,他本是決不會再納郭姓的女子為后妃的了。後來,孫資和劉放聯名向他推薦了郭瑤入選椒宮。他倆的理由是郭瑤乃河東一帶久著盛譽的郭氏一族出身,又系太祖武皇帝當年的心腹謀士、貞侯郭嘉的侄孫女。曹叡納她為妃,有助於增強元老世族們對他統治的認可與支持。曹叡為了坐穩自己的江山,也就只得依言而行。這些年下來,他才發現這郭瑤非但賢德淑婉,而且精明能斷,漸漸成了自己不可缺少的一個佐朝助手。平時當自己心絞之痛發作時,他都是將政務交由郭貴妃代為裁理的,而郭瑤的代理大體也能合他心意。

過了好一會兒,曹叡才平靜了心情,緩緩說道:「好了!好了!愛妃你不要再哭了。朕今天的事兒,你千萬不要到外面去亂說。記住,對誰都不要說。去——到那架百寶柜上,把周宣大夫給朕煉製的混元金丹拿來,朕服過之後就再也沒事了……」

「諾。」郭瑤拭去眼角的淚痕,起身慢慢向御書房一角的那隻百寶櫃走去。

曹叡看著郭瑤的背影,沉吟許久,自從秦朗的驍騎將軍一職被免去之後,一直拖到現在都半年多了還沒找到合適的人選來接替他。還有,自己應該趁司馬懿近來不在關中掌權之機,儘快把涼州刺史孟建召回洛陽閑置起來,同時外放夏侯霸出去坐鎮涼州。那麼,夏侯霸先前在京所任的衛尉一職就又空了出來。衛尉、驍騎將軍都是拱衛京畿的要職啊,非至親至信之士不可接任。先前司徒崔林、廷尉高柔、吏部尚書盧毓、太中大夫王肅等人一直在極力推薦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擔任驍騎將軍一職,但自己還敢把京畿重權再進一步交給他們司馬家嗎?但似乎也不能全部都交給曹爽、夏侯玄等宗室宿貴啊!誰能擔保他們在偌大的權力誘惑面前不會私慾膨脹、作威作福而無法無天?唔……郭瑤愛妃的叔父郭芝對朕倒是忠心耿耿,他大約是可以引入皇宮大內之中制衡曹爽、夏侯玄的。對了,就讓他去頂任夏侯玄的虎賁中郎將之職,把夏侯玄調到衛尉一位上去,再將驍騎將軍這個職務暫時也給曹爽兼著。不過必須把曹爽身負的武衛將軍轄下最重要的中護軍一職剝離出來,另行擇人選任。這個人還必須是與這曹氏、夏侯氏、郭氏等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第四方人物!當然,司馬家的人更不能入選。那麼,自己究竟該選誰當這個中護軍呢?一想到這裡,曹叡的眉頭就緊緊蹙了起來。

「陛下!請服用混元金丹。」郭瑤將手中一方瑪瑙盒輕輕打開,從裡邊取出金亮亮的一顆丹丸送了上來。

曹叡將金丹拈在了掌心裡,反覆細看了半晌,兩眼緊盯著它,口裡卻悠然而道:「曹爽日前給了朕一個建議,效仿當年秦始皇,建築高台峻閣,以與神仙往來,求長生不老之方。他還說,漢朝二十四帝,唯有武帝劉徹享國最久、壽算最高,只因服飲了那天上日精月華之氣。劉徹當年曾於長安宮中,建了一座三十餘丈高的柏梁台,台上立了一座銅鑄巨人,手捧一盤,名曰承露盤,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漿,又曰甘露。取此水用美玉之屑調和而服之,可以延年益壽,返老還童。愛妃,依你之見,朕是否應當採納他的這番建議?」

郭瑤黑亮的眼珠轉了幾轉,沉吟片刻,言道:「本來,陛下所講的乃是社稷大事,臣妾是萬萬不該有所妄言的。但是此事涉及陛下的龍體安危,臣妾就不得不多嘴了。依臣妾之見,陛下的龍體安康關係我大魏之煌煌國運,縱使趕赴長安漢宮拆取這銅人、承露盤確是勞民傷財之事,卻也顧不得了。陛下應該儘快採納曹爽此言。」

曹叡將那顆金丹忽地一下吞了下去,深深地直視著郭瑤,臉上現出幾分真切的感動來,款聲道:「唔……還是愛妃你對朕最是關心啊……好吧!朕就如你所言,採納了曹爽這一奏請!」

「夫君,外面有一種傳言,說陛下為了提防父親手握重兵而在遼東猝生不測之變,便故意將您和大哥召回京城扣在身邊作為人質監視起來……您還別撇嘴,您自己瞧,您被陛下封為了大內首席議郎,大哥也被陛下封為了散騎常侍,都是些與他近在咫尺的貼身之職!萬一事生不測,他翻掌之間便可將你倆控制於須臾!」王元姬慢慢給司馬昭斟了一杯清茶,用雙手捧著遞了上來。

「我不渴。」司馬昭頭也沒抬,手裡拿著一方毛巾,輕輕擦拭著父親送給他的那塊紫龍玦雪白光滑的表面,神情顯得十分專註,「元姬啊!其實你也是替為夫和大哥空擔心——咱兄弟倆這兩三年里在京畿之外待得也太久了,也該回來在這天下中樞之地好好活動活動一下筋骨了。」

「夫君,不是妾身在空擔心啊!您應該看得清楚,在父親大人遠征遼東的這半年多時間裡,董司徒和辛毗大人都病歿了,我司馬家一下子便減去了兩大助力;接著,崔司空也病重了,高廷尉又遭到了排擠,現在盧毓尚書在吏部里說話還沒有鄧颺管用,就是妾身的父親也被調到了廣平郡去任太守。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說是讓妾身的父親去經歷親民之職,其實就是想把他攆出朝廷中樞要地!陛下和魏室宿貴們趁著咱們父親大人遠離洛陽京都就一直在拚命地打壓我司馬家族啊!」

那塊紫龍玦被司馬昭極為用心地擦拭得光亮如脂,玦身上盤繞著的那條龍形紫紋更是栩栩靈動,須爪揮揚之際幾欲浮躍而出破空飛去!他將它托在掌心裡細細地瞧著,語氣淡若白水:「你怕什麼?我司馬家素為百年望族之首,當世豪門之冠,根深枝茂蔭蓋天下,豈是他們想搬就能搬得動的?」

王元姬將茶杯輕輕放回了桌几面上,悠悠一嘆:「話雖是這麼說,但別人是在不顧一切地步步緊逼啊!從孫大人、劉大人那裡傳送出來的消息說,衛尉夏侯霸快要被外放出去頂替孟建大人的涼州刺史之職了。孟建大人則被陛下召回京中擔任崇文觀太學祭酒的閑職。曹爽、夏侯玄等魏室宿貴們分明是想把他們的手伸入到咱們父親大人經營多年的關中地帶里去。」

紫龍玦頓時被扣緊了,光滑的玉面倏然印出清清晰晰的指紋,一圈一圈地泛將出去,又緩慢而無聲地融化無蹤。司馬昭的聲音變得沉滯了起來:「夏侯霸要到關中去?哼,這一枚楔子倒是打得又刁又狠,咱們還沒開始向他的京畿大內徐徐滲透,他反倒要對咱們苦心經營的關中之地下手了。」

然後,他目光一抬,筆直地投向了王元姬:「這件事兒,母親大人和大哥知道嗎?」

「這個消息,就是母親大人親口告訴妾身的,大哥也應該早就知道了。」

「哦,母親大人和大哥既然已經知道了,那就不用擔心了,他們自有對策的。」司馬昭聽了,這才臉色一定,神情平復如常,繼續緩緩撫摸著那塊紫龍玦,娓娓而道,「日前陛下下了一道詔書,令將作大匠馬鈞帶領一批能工巧匠,徵發三萬八千名農夫,前去長安城未央舊宮中拆取漢武帝時的大銅人和承露盤,再運回洛陽京城重修柏梁台以立銅人、承露盤。為夫為這件事兒擬寫了一道諫言疏。元姬,你且將它好好修改潤色一下,明日一早為夫便帶進宮去呈給陛下。」

司馬昭讓王元姬幫他修改潤色奏稿是有原因的。她出身山東儒門王氏世家,自幼飽受家學熏陶,其祖父王朗曾經稱讚她「精通文藝,善研詩書,目所一見,必貫於心」。既然身邊有王元姬這樣一個才學超群的奇女子作為賢內助,司馬昭當然會讓她時常輔助自己處置各項外務了。此刻,她聽了司馬昭的吩咐,也不多話,把桌几上放著的那道奏疏稿本拿了過來,細細翻閱著,只見上面寫道:

微臣司馬昭謹奏:

昔日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其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其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聖帝明王,未有極宮室之高麗以凋敝百姓之財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紂為傾宮、鹿台,皆以表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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