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諸葛「嚇」走活司馬 一、桓范設局

洛陽桓府書房的正壁之上,高高地懸掛著一條白絹字幅,上面寫著一排龍飛鳳舞,矯健遒勁的《荀子》隸書古文:「君子養心莫善於誠,至誠則無它事矣,唯仁之為守,唯義之為行。」

在這條字幅之下,兗州牧桓范正在伏案揮筆疾書他的為政專著《世要論》:

在上者,體人君之大德,懷恤下之小心;闡化立教,必以其道;發言則通四海,行政則動萬物。慮之於心,思之於內,布之於天下;正身於廟堂之上,而化應於千里之外。雖黈纊塞耳,隱屏而居,照幽達情,燭於宇宙;動作周旋,無事不慮。服一采,則念女工之勞;御一谷,則恤農夫之勤;決不聽之獄,則懼刑之不中;進一士之爵,則恐官之失賢;賞毫釐之善,必有所勸;罰纖芥之惡,必有所沮。使化若春風,澤若時雨;消凋污之人,移薄偽之俗;救衰世之弊,反之於上古之朴;至德加於天下,惠厚施於百姓……

正當他順著自己構思好的腹稿握管潑墨一氣而寫之際,書房的室門被人從外面「篤篤篤」地敲了幾下。

「誰啊?」桓范頭也不抬,繼續在絹帛上筆走龍蛇地寫著。

「父親大人,武衛將軍曹爽、中領軍大人夏侯玄兩位前來求見!」桓范的長子桓暢在書房門外輕輕地說道。

「哦?那就讓他們進來吧!」桓范一聽,不由得擱下了手中毛筆,向外面答了一聲。

房門「吱呀」一響開了,身著便服的曹爽、夏侯玄趨步走了進來。桓暢跟在後面,順手便將書房木門緊緊關上了。

「兩位賢侄深夜前來相見,有何要事啊?」桓范緩緩端起案頭一盞清茶,漫不經意地呷了一口。

那曹爽和夏侯玄聞言,互相對視了一眼,表情卻是顯得異常複雜,「吭吭哧哧」地說不出個什麼來。桓范一見,便已瞧出他倆似有難言之隱。他正暗暗納悶之際,桓暢已是輕輕推了夏侯玄、曹爽一下,正容而道:「家父素來光明磊落,無心不可與人共見,無事不可與人共言。您二位既稱是為公事而來,為何到此卻又猶豫難言?」

夏侯玄聽了,沉吟片刻,終於一咬鋼牙,肅然道:「桓伯父,侄兒等此刻深夜前來叨擾,實是為了莫大之公事而來,萬望伯父予以支持。」

桓范放下茶盞,點了點頭:「沒關係。你等有何公事,但講無妨。」

「桓……桓伯父,您知道您這次被陛下突然下詔召回洛陽述職,此事幕後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嗎?」曹爽也鼓起勇氣開口問道。

聽得曹爽如此一問,桓范的面色微微一僵。他先前心頭的那一絲疑惑立刻冒上了腦際:這一次自己在兗州刺史任上本來幹得好好的,卻突然被陛下一紙詔書召回了洛陽京城述職。不料到了京城之後,陛下又將自己擱了起來,竟遲遲不召自己進宮面聖。這些他一直有些莫名其妙。

曹爽注視著他的表情,繼續又問:「在您回府候旨召見的這段時間裡,有哪些大臣登門造訪過您呢?」

桓范聽了,臉色又是一滯。是啊!在自己回府候旨召見的這八九日里,董昭、崔林、高柔等公卿宿臣倒是絡繹不絕地進入自家府中前來探晤,但自己因為一心要撰寫《世要論》,便對他們只以一刻鐘為限,常常是沒談上幾句話就把他們攆出府去了。他心念電轉,肅然問道:「兩位賢侄,你們究竟想與老夫交談什麼?有話直說嘛!」

曹爽輕咳了一聲,轉臉看了夏侯玄一眼。夏侯玄整了整衣襟、挺了挺身板,恭然道:「桓伯父,我家先父和曹真伯父當年都曾經留下遺言,『國有難,找桓君;君有危,求元則(桓范的字為「元則」)。』他們都熟知桓伯父您一向堪為朝廷柱石之臣,倘若社稷有難,須當前來求您相助……」

桓范聽到後來,臉色驟變:「朝中已有危難?」

「桓伯父您還沒看出來嗎?」曹爽緩聲而道,「當今朝廷,已有鷹揚之臣崛起於蕭牆之內!」

「鷹揚之臣?」桓范一聽,低下頭思忖片刻,慢慢說道,「莫非你們是指司馬仲達?」

「不錯。桓伯父,您瞧,司馬懿如今是黨羽爪牙遍布天下,勢力根深日久,非同小可——他的世交舊友裴潛是鎮北將軍,他的親家翁滿寵是鎮東大都督,他的心腹僚屬王昶是鎮南將軍,他的弟弟司馬孚最近升任為尚書令,他的堂弟司馬芝是河南尹……大魏天下從外到內四面八方的軍政實權可以說都被他和他的黨羽聯手操控著。他不是鷹揚之臣,那還有誰是?」

儘管曹爽講得言之鑿鑿,桓范聽罷,還是一臉的不以為然:「仲達的為人,桓某還是非常清楚的。他不是那種飛揚跋扈、權勢熏天的鷹揚之臣!況且,如今他東征西戰累有大功,擁享莫大福祿而足可安度天年,豈會晚年喪節而行此王莽、董卓之事耶?你們實在是過慮了!」

「桓伯父,您此言有差也!依愚侄之見,自古以來,大凡梟傑雄霸之崛興,其始必有絕大之功業,足以聳動人心,能令朝野畏服,然後可以為所欲為,潛移國祚於無形。而今,以司馬懿之勢觀之,不正如此乎?」夏侯玄仍是固執而道。

「司馬仲達的累累豐功,不是讓人畏服,而是讓人敬服!」桓范盯了夏侯玄一眼,「他也是儒門清流出身,豈會違心背教而施梟獍之行?」

「不管是『畏服』還是『敬服』,他若仗此功勛與勢力來逼宮挾主,都會令人『心服』啊!他如今已經擁有這份咄咄逼人的實力了。」夏侯玄一臉的沉痛之色,「您知道嗎?近來董昭、崔林、高柔、王肅、何曾等都已在私底下悄悄串聯署寫勸進表。據他們傳出的口風,他們就要聯名推舉司馬懿擁享九錫之禮、登上丞相之位……」

「什麼?竟有這事?」桓范一聽,微微變了臉色,聯想到這幾日來董昭、崔林、高柔、王肅等竄進自己府中那些神神秘秘、語焉不詳的動作和神態,他恍然大悟了!然後,他目光一凜,看向曹爽、夏侯玄:「你們為何要跑來告訴老夫這些情況?你們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

曹爽和夏侯玄相互對視一眼,這才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曹爽從袍袖間取出一卷黃絹來,輕輕展開,肅然念道:

「桓范接旨……」

桓范一聽,一怔之下,慌不迭地應聲而起,帶著桓暢來到書房下位面北而跪:「老臣率犬子桓暢接旨。」

曹爽款款念道:「當朝已呈干弱枝強,尾大不掉之勢,朕甚以西事為憂,而桓愛卿智廣謀深,可托重任,著汝傾心籌謀,為朕排憂。欽此!」

桓范此刻消息再不靈通,也懂得了聖旨中「干弱枝強,尾大不掉」「甚以西事為憂」這些說法是指向誰的了。但是,自己真的要站出來與司馬仲達正面較量、制衡嗎?他可是自己的師弟,自己的薦主啊!然而,這一邊的秤盤上站著的又是陛下!「食君之祿,憂君之事,殉君之難」,不正是自己多年來立身從政的圭臬嗎?自己當年為了避世高遁,在漢魏嬗變之際刻意隱居不仕……本來以為大魏開國啟運,自己從此可以在魏朝從一而終,沒想到今天還是被推到了魏室與司馬氏逐鹿競權之際的風口浪尖之上!自己……自己究竟應該何去何從呢?他正在苦思冥想之際,桓暢從他身後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輕聲道:「父親大人!我桓家歷代以忠義之道傳家繼世,您此番若能替大魏力挽狂瀾,排憂解難,則日後必成我朝中興第一勛臣,定能流芳百世的……」

聽了兒子這番天真得近乎可笑的話,桓范仍是默然不答。這時,夏侯玄、曹爽卻雙雙「撲通」一聲跪倒在他面前,哀哀而泣:「桓伯父,愚侄等就代陛下求求您了……」

桓范靜靜地聽著,臉上表情泛起一陣激烈的抽搐,終於緊咬鋼牙,「砰」地叩下頭去,同時恭恭敬敬地伸出手來:「老臣……老臣接旨。」

看到桓范接下了這道聖旨,曹爽、夏侯玄就像心頭終於放下了一塊巨石一般。他倆和桓暢偷偷交換了一下眼神,眉宇間都露出了一縷釋然之色。

曹爽面容一正,向桓范開門見山地問道:「桓伯父,如今情勢緊急,您此刻可有什麼遏制司馬懿的妙計嗎?」

桓范握著手中那札詔書,就像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一樣,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他最後將它橫放在自己雙膝之上,朝著曹爽苦苦一笑:「老夫這時哪有什麼妙計?眼下單從朝廷內部尋找助力來遏制仲達,那已是絕無可能。你們自己剛才也說了,他黨羽爪牙遍布天下,而且都已各據要津,手握實權,朝中已然無人再可制衡於他了!以前尚書台還沒落入他的掌心之中,但現在司馬孚已經接任了尚書令一職……朝廷這最後一個堡壘也幾同失陷……唉!難!難!難!」

他正說之間,雙眉一擰,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不過……他此刻不正在與偽蜀諸葛亮交戰嗎?倘若諸葛亮能在前方疆場之上一挫他的銳氣,他便會在謀取九錫、相位的行動上有所收斂的。」

「桓伯父您有所不知,諸葛亮現在已經挫不了他的銳氣了!十日前上方谷一戰,諸葛亮苦心設伏,非但沒能將他燒死,反而白白折損了數十萬石糧食。據我等在前方的眼線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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