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破火攻計,攻諸葛之心 二、見招拆招

夫以愚克智,逆也;以智克愚,順也;以智克智,機也。其道有三,一曰事,二曰勢,三曰情。事機作而不能應,非智也;勢機動而不能制,非賢也;情機發而不能行,非勇也。善將者,必因機而立勝。

司馬懿慢慢地讀著諸葛亮所著的《將苑》,眉目之際儘是感慨之色:「幸得本帥先前將此書另抄錄了一本,再次讀仍是頗有感悟啊。這諸葛亮真乃文武兼備之奇傑也!他身懷異器而枉居偏邦,真是可惜了!以他這般誠篤縝密之心、謀國盡忠之才、出將入相之器,我朝陳群陳司空豈能與之相比?他若為我大魏之臣,略展其良相大將之能,恩加海內,撫養萬民,威服八荒,天下何憂不平?亂世何憂不治?」

他話猶未了,司馬師卻呵呵笑道:「儘管父帥對他這般一味褒揚,孩兒卻實在看不出他目前究竟有何妙策能出奇制勝——五丈原的這一盤『僵局』,他恐怕是接不下去了……」

「你知道什麼?諸葛亮要在五丈原西區與渭河之濱種糧屯田了!他真的想在這裡蹲下來和本帥把這盤『僵局』一直對弈下去了……」司馬懿一揚手,將案頭邊斥候們送來的一份敵情密報丟給了司馬師。

司馬師翻開那密報一看,眉頭立刻緊緊擰了起來:「倘若蜀寇一直這麼駐兵屯田下去,我大魏王師就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了……」

司馬懿沉吟片刻,將目光倏地投向了趙儼:「趙軍師,依您之見,此刻我方須得如何應對蜀寇才是上策?」

「這個問題,趙某亦已籌思過許久了。」趙儼慢慢撫摸著頜下長髯,徐聲道,「大將軍,您還記得當年太祖武皇帝在官渡之戰,東吳名將周瑜在赤壁之戰,還有陸遜在夷陵之戰之時,他們是如何克敵制勝的嗎?」

司馬懿聽罷,緩緩點了點頭,神色若有所動:「唔……趙軍師所言極是。本帥已有所悟矣!」

司馬昭在一旁瞧著司馬懿的表情,亦是頗為會心地微微一笑。

司馬懿一瞥眼,看到了司馬昭眉眼間的淡淡笑意,便肅然而問:「子上,你笑什麼?」

司馬昭面色一恭,俯首而答:「啟稟父帥,孩兒從趙軍師話中亦有所悟,所以不禁會心而樂。」

司馬懿用手慢慢梳理著胸前的花白須髯,繼續一臉凝肅地問道:「爾有何悟?細細道來。」

「依孩兒悟來,趙軍師所舉的官渡之戰、赤壁之戰、夷陵之戰的勝負過程,其實都體現了布陣用兵的『三字妙訣』!」司馬昭款款答道。

「三字妙訣?哪『三字妙訣』?」司馬懿心底暗暗而動,臉上卻不露聲色地問道。

「這『三字妙訣』就是:持、忍、奇!所謂『持』,就是指用兵交戰之際『對外要堅持、對內要持重』;所謂『忍』,就是在艱險關頭要『外示隱忍而內懷堅忍』;所謂『奇』,就是指瞄準時機而『謀奇策、出奇招、立奇功』!您看,曹操在官渡之戰,周瑜在赤壁之戰,陸遜在夷陵之戰,都是『先持重而後運忍,先運忍而後用奇』,最後才『劍走偏鋒』一招破敵的——所以,孩兒意下以為,父帥日前親受諸葛亮『巾幗之辱』而不亂,正是一步一步地踐行著這『三字妙訣』……」

司馬懿聽了,撫著胸前垂髯含笑不語,拿眼瞧向了趙儼:「趙軍師——您聽子上這講的……」

趙儼面露驚服之色,起身拱手言道:「二公子聰穎明敏、天資過人,析事剖理澄澈如水。老夫佩服之至!」

明亮的燭光下,紫沉沉的檀香木棋枰角邊,兩個純銀鑄造成的棋缽一左一右靜靜而放。

司馬懿從左邊的棋缽里拈起一枚白玉棋子來,輕輕放到了紫檀木棋枰的中腹之上,略歪著頭瞧了半晌,才有些滿意地微笑了一下:「師兒、昭兒,你倆瞧一瞧,為父這一招應得如何?」

司馬師不禁贊道:「父帥這一招是『一子定中央』,高屋建瓴而勢壓群雄!」

司馬昭卻含笑道:「父帥雙手互搏,以己為敵,自戰自勝。實在是一種甚為稀罕的玩法!」

司馬懿瞧著那方棋枰,認真地說道:「這種玩法不好嗎?每一個人畢生當中最大的勁敵,實乃他自身。只要戰勝了自己,你就戰勝了一切。你只有通過和自己的不斷交鋒,不斷磨礪,不斷強大,才會迎來勃然而興,天下無敵的那一天!」

講到這裡,他的目光望向了東邊的天際,彷彿憶起了在河內溫縣孝敬里當年旁觀父親司馬防自我對弈的情景,輕輕嘆道:「師兒、昭兒,你倆不知道啊,這種對弈之法,當初還是你們的祖父傳授給為父的呢。你們的祖父,那是何等地睿智通達啊!為父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很多……

「就拿弈棋這事兒來說,你們祖父就教導為父說,『棋弈之道,即是征伐之道。』前朝鴻儒馬融曾言,『略觀圍棋兮,法於用兵。三尺之局兮,為戰鬥場。陳聚士卒兮,兩敵相當。怯者無功兮,貪者先亡。先據四道兮,守角依傍。緣邊遮列兮,往往相望。離離馬目兮,連連雁行。堤潰不塞兮,泛濫流長。當食不食兮,反受其殃。勝負之策兮,於言如發。乍緩乍急兮,上且未別。守規不固兮,為所唐突。上下遮離兮,四面隔閉。誘敵先行兮,往往一窒。馳逐爽問兮,轉相周密。商度地道兮,期相盤結。蔓延連閣兮,如火不滅。扶疏布散兮,左右流溢。計功相除兮,以時早訖。事留變生兮,拾棋欲疾。營惑窘乏兮,無令詐出。深念遠慮,勝乃可必。』這每一句話都蘊含著立身建業、行軍用兵的訣竅啊……」

司馬師、司馬昭聽著司馬懿的話,不禁微微頷首。

司馬懿一口氣說了這麼長的一篇話,稍感疲憊,便停下來休息了片刻。他輕輕呷了一口清茶之後,忽然朝司馬師說了一句:「師兒,為父在這裡向你賀喜了……」

「什麼?」司馬師一愣。

「前段時間裡,你言談舉止多有激蕩之態——大概是徽兒的死深深刺激了你吧?」

「父帥……」司馬師心頭一熱,眼角淚珠頓時滴了下來。

「為父理解你。為父也知道喪失自己最愛之人,是何等地痛徹心扉!但這一切,終需你自己吞咽下去。為父看到你最後竟能從那片陰影當中走出來,實在是為你高興啊……」

「父帥……」

「天下之間,唯有至情至性之人,方能成就至高至峻之大業!師兒……為父相信,你若將那一股無窮心力轉到建功立業上來,日後必是前程不可限量!」

「孩兒多謝父帥的開解。」司馬師拭淚而答。

靜了半晌,司馬懿才道:「好了,今晚為父要和你們談一談正事了。」說著,他把眼色向營帳門口那邊一丟。司馬昭會意,疾步走到帳門處,吩咐那些親兵守卒道:「你們且去二十步外嚴加把守,千萬不可讓任何人靠近打擾。」

然後,他又回到帳中,在司馬師身畔肅然而立。

司馬懿倚坐在鋪著虎皮的榻床上,雙眼正視著他這兩個寶貝兒子,滿面沉肅地說道:「師兒、昭兒,今晚為父要告訴你倆一些『干大事、立大功、成大業』的本源之訣了……你倆可知道,我司馬家自秦末群雄逐鹿以來,便是根深葉茂的殷國王族貴胄?你們的太祖司馬卬就是第一代殷國王君!只因當時他所面對的劉邦、項羽等俱是天縱勁敵,故而他才會黯然退出逐鹿之場,不復以爭王奪霸為念,而是靜下心來細細經營『化家為國,可大可久』之宏圖。這樣說來,我司馬家才是源遠流長的世家望族,而絕非沛郡曹氏、夏侯氏那樣的鄉豪村夫之輩所能比擬的!

「而且,在為父自幼所受的門風家教當中,我們作為真正的世家望族,是決不會以流俗之見的『代代自有高官出』為立家之基的,而是以『代代自有英才出』為持家之本。你倆都清楚的,我的高祖司馬鈞大將軍,生前那是何等地雄毅威猛,懾服羌賊而名震塞外;你倆的曾祖(司馬儁)曾經身任潁川太守,一手扶植起了潁川鍾氏、荀氏、陳氏等清流名門;你倆的祖父(司馬防),更是智略絕倫,品行無雙,當年的太祖武皇帝見了他也不禁折節盡禮而事之;你倆的叔祖父(司馬徽),亦是荊楚高士之冠,連諸葛亮、裴潛、孟建等名相賢牧都出自他的門下……你倆如今挾我司馬家世族多年積累之資,再加以自身超群出眾之才,難道不能一步登天,更鑄輝煌嗎?」

司馬師、司馬昭聽得熱血沸騰,激動不已:「父帥放心——孩兒一定乘勢疾進,精益求精,力拓大業!」

「那就好。為父也相信你們一定能行的——一定能將我殷國司馬家的宏圖大業繼往開來,發揚光大!」司馬懿目光一凝,盯視著他倆,又徐徐道,「今年涼州玄川河溢涌而出的那座『靈龜玄石』圖讖拓文你倆看到了吧?對它,你倆有何感悟?」

司馬師和司馬昭對視了一眼。然後,司馬昭暗暗推了一推司馬師。司馬師這才鼓起勇氣,上前躬身說道:「父帥,孩兒若是將自己心中感悟說了出來,您可不要譏笑孩兒妄自尊大啊!」

司馬懿一聽,心底暗暗一喜,臉上卻毫無異色:「哦?你有何感悟竟是說不出口?但講無妨嘛!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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