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蜀魏之爭 三、暗算

在瓦藍色的夜幕下,崎嶇陡峭的山壁棧道上,炬火照耀之中,一列列裝滿了糧袋、草料的馬車猶如無聲的河流般向前緩緩行進著。

蜀漢督糧將軍岑述和護糧將軍張恆各自率著數千名精兵一左一右地護持著這支運糧車隊。他倆乘著戰馬在隊伍前面並轡而行,不時地往四下里張望著,一副如履薄冰的樣子。

走過一個山腰彎角處時,驀然間,岑述彷彿聽到了什麼似的,猛地一拉韁繩,勒住了胯下坐騎,同時左手向上高高一揚,短促而有力地喊了一聲:「停!」

正如河流般慢慢前行的運糧車隊和護糧士卒們立刻應聲停了下來!

駐馬立在一側的張恆心頭一震,臉色一變,急忙伸手緊緊握住了腰間刀柄,雙目圓睜,順著岑述的眼神一道看向了前方!

前面,兩扇巨門似的峭壁兀然而立,從中間那道窄窄的隘口透視過去,是一片蒼茫的夜色,卻顯得有些陰沉,似乎裡邊正蹲伏著一頭猛獸,隨時便會猛撲出來擇人而噬。

張恆沉著臉,向身後的護糧士卒們打了一個手勢。只聽「刷」的一響,蜀兵們齊齊挺起了長矛、鐵槍,面無懼色地朝向隘口,作好了立刻迎戰的準備。

一時間,場中靜得只聽見蜀兵們粗細不一的呼吸之聲!

許久,「呱呱」幾聲長鳴猛然掠空響起,一群烏鴉在隘口處「撲棱撲棱」扇著翅膀往四下里飛散開去——隘口那裡,仍是毫無動靜。

岑述皺了皺眉,右手凌空一揮,喚來五名身手比較矯健的親兵,低聲吩咐道:「你們五個上去探一探!一有風吹草動,立刻趕回稟報!」

那五名親兵齊齊應了一聲,執刀持劍,騰身而起,捷如靈猿,從五個不同的方位朝著隘口處攀馳而去。

岑述和張恆雙眼緊緊地盯著他們的身影,直到他們全都沒入隘口後面那深深的黑暗之中。

又過了一炷香工夫,聽得數聲長嘯破空掠來,那五名親兵沿著隘口處的棧道飛奔而回,領頭的一人奔到岑述和張恆馬前屈膝跪下,高聲稟道:「岑將軍、張將軍,據屬下等人越過隘口前行百十丈查探,並未發現任何魏賊伏兵!」

他此語一出,張恆不禁面色一松,放開了緊握在腰間刀柄上的手,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嘻嘻一笑:「嗨!原來是虛驚一場嘛!」

岑述卻沒這麼輕鬆,臉色依然似鐵鑄一般凝重肅然。他駐馬靜思片刻,問那領頭的親兵道:「你等可曾看仔細了?」

那親兵神色篤定地點了點頭:「屬下等看得甚是仔細。」

岑述聽了,這才向後邊招了招手,示意運糧車隊繼續前行。

「轔轔」之聲頓時大作,眾蜀兵押送著運糧馬車,又開始向前緩緩行進起來。

「岑兄,你實在是太過小心了!」張恆打了打馬,跟著岑述並肩往前馳去。一邊走著,一邊對岑述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道,「這條糧道我們走過很多次了,每一次你都是搞得這麼緊張兮兮的!」

「唉!張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批糧草是何等地緊要!」岑述一邊放馬而行,一邊目視前方沉沉嘆道,「它們可是我大漢十餘萬北伐大軍的『命根子』啊!岑某和張兄兩個是耐著性子在成都城裡苦苦候了七天七夜才等到尚書令大人撥了下來……丞相和姜維將軍都來信催了岑某四五次,弄得岑某一天到晚頭都大了!所以岑某是糧一到手就立刻出發,絲毫不敢耽擱,生怕誤了丞相的北伐大業啊……」

說著,他又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很認真地對張恆說道:「你我都要小心保護好這批糧草啊!千萬不能出現任何差池!」

「岑兄說得是!」張恆點了點頭,微一沉吟,似乎想起了什麼,又道,「對了!這一次回成都調糧,張某總覺得尚書令大人有點兒陰陽怪氣的,把我倆晾了七天七夜都不聞不問,如果不是蔣琬大人和董允尚書親自帶著我倆到他府上催辦的話……這批糧草他不知道還要拖多久才會撥給我們……」

「唔……這些事兒過去了就別提了!提起來岑某心底里也窩了一團邪火!不過,既然張兄也知道這批糧草得來甚是不易,就要打起十分精神,切莫負了丞相的重託啊!」岑述連連點著頭說道,臉上表情卻是隱有重憂,「不瞞你說,這一路上岑某都一直在手心裡為這批糧草捏著一大把冷汗哪!」

張恆一聽,不禁大睜雙眼,看著岑述,愣了片刻,方才「撲哧」一聲,在馬背上笑得有些前仰後合,道:「岑兄你真是……你我二人小心是要小心,可千萬別膽小啊!」

「哪裡!哪裡!」岑述急忙搖了搖頭,「你不知道,岑某這一路上一直都是有點兒心緒不寧的,總覺著說不定要出什麼岔子……」說到這裡,他「啪」地伸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瞧我這烏鴉嘴!」又看著面色有些驚愕的張恆,淡淡地笑了一笑:「岑某自然是希望自己這種感覺是錯的,是自己嚇自己的……」

「別說了!別說了!岑兄你再說下去,連張某都要心頭髮緊了!」張恆「錚」的一聲抽出鞘中寶刀持在手上,滿面肅然地望著前方,「張某知道應該小心了!這時也別亂了陣腳,前邊好像再過一兩個隘口,就到平原地帶了,離祁山也不遠了……」

岑述沒有搭話,仍是瞻前視後、左顧右盼的,似乎隨時都在提防著從哪個角落裡鑽出魏賊來。

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半個時辰後,前邊又是一個隘口。過了這個隘口,就是直通祁山的平原大道了。

「沒事了!沒事了!」張恆望著三十餘丈外的那個隘口,胸膛里一直懸著的心臟這時才放了下來,對岑述微微笑著說道,「馬上就要到安全地帶了,大家都不用再怕了……」

岑述皺著眉頭沉著臉看著那個隘口,沉吟了片刻,「咦」了一聲,問張恆道:「張將軍,岑某記得平日里經過這道隘口時似乎都一直有人把守啊!今天夜裡怎麼沒了這些守卒的蹤影?!」

「是啊!」張恆聽了,亦是立刻反應過來,「這裡平時都守著好幾百個士卒呢,怪了,今夜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他二人正驚疑之際,忽聽得「噹噹當」一陣鑼響,隘口處猝然炬火通明,照得四下里亮如白晝。他倆凝神看去,卻見是數百名蜀兵「從天而降」,從隘口兩側的峭壁後面紛紛躍出,向著他們這裡一邊歡呼著,一邊招著手。

「嗨!格老子說他們躲到哪裡去了呢!」張恆見狀,這才鬆了一口氣,兩腿一夾馬腹,打鞭驅著坐騎徑直迎了上去,「原來是想跳出來嚇我們一下!老子得要上前去教訓教訓他們——這些沒規沒矩的傢伙!」

他正自說著,陡然覺得自己胸口一痛,不禁低頭一看,憑空飛來一支利箭兀然射穿了他胸前的護心銅鏡,深深插進了他的心臟!

在愕然中,張恆伸手捂住了胸口中箭之處,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汩汩流出——他抬頭往前一看,隘口處站著的一名「蜀兵」在炬火掩映之下正彎弓搭箭瞄準著自己!

張恆頓時一下明白了過來,嘶啞著聲音急忙扭過頭來向著身後正欲跟上前來的岑述用盡全力喊出了最後一句話:「別跟來——他們是魏賊假扮的……」

大風從魏蜀交戰中心區上邽的麥原上卷掃而過,吹得那一眼望不到邊的黃黃綠綠的麥浪翻翻滾滾,在陽光下鮮亮得有些刺眼。在半空中俯瞰下來,還可以看到上邽周圍的山坡麥地里,是東一塊西一片的焦黑與枯黃,不消說,那些就是鄧艾下令燒掉的熟麥灰燼了。

迎著颯颯朔風,諸葛亮披著斗篷,出了帥營,靜靜地在麥原上漫步散心,他的身後跟著腰佩長劍的姜維,如影隨形,寸步不離。與他倆隔原相望的,就是上邽的門戶——小隴山,那綿綿的山樑上駐紮著五萬大軍,而這支大軍正是他有生以來一個最強的對手的部眾。他在十日之前毅然留下數萬大軍圍住祁山作餌,以引誘對方上鉤,同時日夜兼程,火速趕到上邽搶奪對方的「糧倉」,以補給自己的有生力量。卻不料對方對這一切計謀洞若觀火,也隨後及時追蹤而至,在上邽原有的留守將士配合和策應下,迅速進駐了小隴山營寨,控制了制高點,對蜀軍形成了俯攻之勢,大大制約和壓縮了蜀軍在上邽的作戰空間,使蜀軍處於被徹底監控的狀態。

諸葛亮想到這裡,不禁深深一嘆。他們已經在這裡和自己的軍隊對峙近十天了,只要自己的軍隊一出營到上邽原上割麥,對方就居高臨下,傾巢出動,猛力攻擊,始終使自己的隊伍無法安心收割到足夠的糧食。但他們又從來不與自己的主力部隊進行大規模正面交戰,完全是像毒蛇一樣游擊個不停!雖然自己這一方的兵馬數量遠遠勝過了他們,但是由於他們佔了地利,所以戰爭的主動權始終掌握在他們手裡。這個事實,即使自己是多麼地心有不甘,諸葛亮也不得不忍著被打落牙齒往肚裡咽的那種痛苦,自我肯定這一點。他遠遠地望見了對方軍營上空高高飄揚的中軍軍旗上綉著的「司馬」兩個巨字,不勝惆悵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道:「想不到我諸葛亮統領精兵十餘萬,縱橫天下,所向無前,卻拿司馬懿這個姦猾無比的老烏龜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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