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諸葛亮揮師進犯 二、懷疑與信任

蜀寇來犯,大敵當前,當務之急是亟待解決這場軍事危機。所以,曹叡只得以「快刀斬亂麻」之勢從單純的軍事戰爭需要的角度出發,選定司馬懿為關中主帥,接任大司馬曹真空出來的職位。

然而,很多人在此之前就已清楚,曹真的猝然病逝,對魏國而言,卻不僅僅是損失一名大將這麼簡單。曹真的死去,必然將會在魏國內部引發一場大的政治洗牌。

當年先帝曹丕逝世時,以親筆遺詔指定中軍大將軍曹真、撫軍大將軍兼御史中丞司馬懿與鎮軍大將軍兼司空陳群共為曹叡的顧命大臣,從而在朝中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政治權力格局。曹真在世之時,三位顧命輔政大臣各司其職,倒也合作得十分默契:曹真以中軍大將軍之尊,坐鎮雍涼二州,統領關中戰區十餘萬雄師,專門對付蜀寇;司馬懿以撫軍大將軍之位,坐鎮荊豫揚徐四州,統領水陸大軍對吳作戰;陳群卻虛領了一個鎮軍大將軍封號,手下並無一兵一卒,留在洛陽以司空錄尚書事之職總領朝政。「三駕馬車」並駕齊驅,各居其位,各盡所能,拱衛天子,一切都運轉得十分有效。而今曹真的死去,自然會使這樣一個「鐵三角」的政治權力格局出現傾斜與失衡,從而觸發這一場難以避免的政治地震。

陳群是最早覺察到這一政治地震到來的信號的朝臣之一。這位剛剛才過了五十五歲生日的魏室元老意識到,曹真一死,整個魏國的對蜀作戰大任就虛懸出來了。但是,現在也就只剩下自己和司馬懿有這份資歷去擔當了。陳群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有這個資歷卻沒這個能力去擔當這一重任。雖說自己也是有著一個「鎮軍大將軍」的名號,但從來不曾執掌過什麼軍權。皇上封了自己一個「司空」之職,位列三公,極為尊崇,可仍然還是虛銜。只是皇上的任命詔書之中「以司空錄尚書事」這句話里,排在最後的「錄尚書事」是最有實權的職務,也就是欽定了自己是各部尚書的首領,總理國家內政大事。這五年來,曹真、司馬懿都領兵征戰在外,只有自己一人居於朝政中樞雍容治事,卻也過得輕鬆自在,不似曹真二人那般身犯矢石浴血疆場。一念及此,陳群忽然覺得老天待自己也算不薄了!而今,平素里看起來身強體健、意氣風發的大司馬曹真,就那樣說死就死了!一些文人常說「人生如夢亦如露」,細細想來也有點耐人尋味。陳群在心底無聲地一嘆,又將思緒投入到眼下的時局之中。

他聽說就在諸葛亮逼近關中的消息傳遍朝廷後不久,一向鎮守荊楚之地的司馬懿聞風而動,隨即上奏推薦建威將軍賈逵、征東將軍滿寵代替自己留守東線防備吳寇,同時在處理好了有關事宜之後,乘八百里快騎火速趕回洛陽前來面聖,主動請纓,要求執掌關中軍權,與蜀對敵。其實,這一切在常人眼裡看來,似乎也沒什麼。因為,司馬懿的「深有韜略、機智善戰」與「赤心為國、奮不顧身」這兩大美譽在朝野上下是一致認同的。很多大臣都稱他是西漢名將趙充國再世。自然,他今日這般舉動,也完全是為國盡忠。

然而,陳群卻不這麼看。他認為,司馬懿這是在外托公義忠貞之名而求親自對蜀作戰,大行統攬軍權在手之實。這幾乎等同於直接向皇上「逼宮」要權嘛!這種「縱橫天下,捨我其誰」的作風,簡直是太張揚太自負了!陳群知道,自這司馬懿執掌兵權,擁有了「用武之地」之後,一向都是風頭極健,不可小覷!記得三年前新城太守孟達叛亂,司馬懿在得到第一手情報後為免貽誤戰機與打草驚蛇,竟在事先不曾上奏告知朝廷的前提下,大膽決策,當機立斷,調動本部人馬,雷霆出擊,旬月之間一舉掃平了孟達及其亂黨,立下了赫赫戰功。這一次先斬後奏的舉動,充分顯示了司馬懿立身行事的剛明果斷與臨機制宜,委實不在當年的太祖魏武帝之下!熟知前朝往事的陳群將司馬懿的所作所為與自己記憶中的關於魏武帝那種我行我素、縱橫自如的做法認真一比較,發覺這二者之間竟是驚人的相似!如果司馬懿攫取了更大的權力,那簡直是如虎添翼,恐怕會更加張揚自負,這又豈是社稷之福?豈是魏室之福?想到這裡,陳群心頭一沉,臉色也不禁微微變了。

正在這時,他府中的管家陳文進了書房,畢恭畢敬,垂手報道:「司空大人,華太尉現在府外求見,稱有要事相商。」

陳文口中所說的華太尉,正是本朝「三公」之首的太尉華歆。華歆雖貴為太尉,卻不過是一位擁有名義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軍事指揮權的皇室高級顧問。從他所負責的這一塊職務來看,今天應該是找陳群商議軍事策略方面的問題來了。陳群微一沉吟,答道:「請。」同時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冠,走到書房門口迎接。

按照禮法,陳群應到客廳會見華歆,但為了以示尊崇與親近,他就把會客的地方定在了帶有私密性質的書房。而作出這個決定時,陳群便有一種特殊的直覺,感到華歆今日所來面談之事必是非同尋常,似乎應以保密、安全為佳。那麼,在這司空府里,就沒有比他的書房更安全保密的地方了。

片刻之後,年過八旬、鬚髮皆白的華歆拄著皇上欽賜的紫竹杖,有些蹣跚地走到陳群面前,枯瘦的臉上掛著一絲微笑,深深說道:「打擾司空大人了!司空大人竟在書房內室迎見老朽,足見司空大人視老朽如同家人,老朽多謝了。」

陳群連忙上前攙扶著華歆進了書房坐下,口中說道:「華太尉以八旬高齡親臨寒舍指教,陳群受寵若驚,豈敢失禮?太尉其實不必親勞大駕,只需喊個下人前來召喚一聲,陳群自當上門受教。」說著,又奉上一杯清茶,送到華歆手中。

華歆坐定之後,咳嗽數聲,調息片刻,方才開口說道:「事關重大,老朽豈能坐等司空大人上門商議?」陳群聽他說得這般鄭重,不禁臉色一正,肅然問道:「何事竟能勞煩太尉大駕親臨?望太尉明示。」

華歆慢慢呷了一口清茶,定了定心神,才緩緩說道:「老朽今日特為當前關中主帥人選一事而來。」陳群「哦」了一聲,淡淡說道:「原來是這件事。依本座看來,不過是司馬大將軍與張郃將軍二人之中必有一人出任罷了。他二人均是智勇雙全的大將,對付蜀寇應當不會有太大問題。華太尉不必擔憂。」

華歆聽罷,臉色一沉,冷冷說道:「老朽哪裡是擔憂無人對付蜀寇?!老朽所擔憂的是,陛下有可能舍張郃將軍而取司馬懿為關中主帥。」

「哦?」陳群一愕,「華太尉認為陛下舍張郃將軍而取司馬懿有些不妥?這是為何?」華歆放下茶杯,慢慢抬起頭來,望向書房那高高的屋頂,沉吟許久,緩緩說道:「老朽當年以一介布衣寒儒之身,幸得太祖魏武帝知遇之恩,一躍而為三公,一生蒙受魏室三朝天子之深恩厚寵,自思有如父母再造,實是無以為報!如今,老朽已年邁不堪,近年來又身染沉痾,恐怕將不久於人世矣!卻有一事始終縈繞於心,念念不敢忘卻,只想一吐為快,希望覓到知音之士,為我大魏基業之長治久安而防微杜漸。」

陳群聽得雲里霧裡,有些摸不著頭腦,道:「到底華太尉有何要事相告?還請明示。」華歆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忽然變得很深很深,臉色也漸漸凝重起來,一字一句緩緩說道:「老朽所講的這件事,恐怕如今只有司空大人可以出手化解了。老朽本想親自面見聖上稟告,但是顧慮此事本無實據,反為聖上所笑。若是不擇對象而妄言,又恐激起事變,殃及社稷……唉,袞袞諸公,茫茫四海,老朽四顧凄然,知音者太少,而同心者更少……只有司空大人是先帝顧命大臣,素以大忠大賢聞名於朝野,為眾望所歸,可以定大計、扶社稷、安魏室。因此,老朽決定將此事講給司空大人,請司空大人對此多加提防,未雨綢繆。」

講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又慢慢說道:「這件事便是——必須阻止司馬懿奪得更大的兵權,絕對不能讓他出任關中主帥之職!」

陳群一聽,饒是他對此已隱隱猜到幾分,但聽到華歆竟是當面說得這般明明白白,也不禁為之全身一震,驚道:「這是為何?」

「司空大人心知肚明,又何必多問老朽?」華歆深深地看著他,慢悠悠地說道,「當今朝野之士,文韜武略能及司馬懿者有幾人?位高權重能及司馬懿者有幾人?收攬人心能及司馬懿者又有幾人?正所謂鷹揚之臣起於蕭牆之內,而舉朝昏昏,文恬武嬉,卻無人警惕!」

陳群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駭,搖頭說道:「華太尉此言差矣!司馬大將軍輔政三朝,忠心為國,累有大功,豈是太尉口中所言的鷹揚之臣?依陳群之見,他實乃有口皆碑、德高望重的社稷之臣!」

「當」的一聲,卻見華歆將茶杯往地上一摔,摔得粉碎。他憤然起身,怒道:「老朽剖心瀝血以實言相告,司空大人卻以戲言還我!老朽就此告辭!」說罷,拄著紫竹杖,往外便走。

「太尉且慢!」陳群慌忙站起,伸手一攔,肅然說道,「太尉請坐。本座剛才失禮了。然而本座也不可以無形之疑、不實之事來妄議他人是非呀!太尉今日之言,必有隱情,還望坦然相告。否則,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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