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掃平叛將孟達 四、收復新城

東城門樓的青石地磚上到處插滿了斷箭殘矢,灑滿了木屑碎石,也沾滿了斑斑血跡……

李輔帶領一隊親兵抬著數十擔牛肉米酒走上指揮台來,遠遠瞧見滿面血污的鄧賢正在那裡嘶聲啞氣地指揮著左右士卒踴躍參戰。

「李主簿!您來了?」鄧賢早瞥見李輔走到城牆樓道上來,連忙向手下吩咐了幾句,然後小跑著迎了過來。他把頭頂上被敵軍亂箭射得裂痕橫生的豹頭銅盔一下摘了下來,直衝李輔堆起了一臉的笑容:「真是辛苦您了,給咱們送了這麼多酒肉來!」

「鄧郡尉和諸位將士在前方浴血奮戰,我等送來這些區區犒勞之物,實在是該當的!該當的!」李輔一邊答著話,一邊觀看城樓上的情形:牆角里都歪七倒八地躺著一個個傷兵,呻吟之聲此起彼伏。

鄧賢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熱汗,拿起一隻木瓢,舀起滿滿一瓢米酒就「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回過頭便向身後的士卒們喊道:「大伙兒一批一批地輪班下來休息進餐!別急別亂,人人都有份兒的……」

李輔拉著他到一方石礅掩體背面站定,關切地問道:「這城樓上的戰況還行吧?大伙兒的士氣看起來還不錯?」

鄧賢飛快地點了點頭,口裡用力地咽了咽唾液,滿臉焦急之色:「這些倒也罷了!只是鄧某有一件頂要緊的急事須托李主簿回去向我舅父稟告,他和孟興不能再隨意抽走我這守護東城的精兵勁卒了!」說著,用手指向城樓角落甬道上躺著、趴著的一堆堆傷兵道:「他讓我用這四五千老弱殘兵如何抵得住城外數萬敵軍的猛攻?!」

李輔也悶悶地說道:「李某剛才瞧著也有些奇怪,先前孟太守不是在您這裡留下了一萬多精兵駐守東城嗎?今天看起來人數怎麼這般稀少?」

「哪裡還有一萬多精兵?這六七天里,孟興不斷跑來,陸陸續續已從我這裡抽調了五六千士卒走了……這不,昨天他又讓親兵帶信過來,說什麼城中『內奸四伏』,須以重兵清剿,又要抽走我八百士兵……」鄧賢越說越氣,「老子當場就給他那帶信的親兵一頓好罵,這個東城門樓,究竟還要不要守了?他們抽走那麼多精銳兵力進入內城到底想幹什麼?」

內城?!李輔一聽,頓時大驚失色:怪不得自己從太守府出來時一路上瞧到不少士兵都進了內城大街小巷中密密麻麻地擠著!從這些跡象來看,孟達分明是在準備放棄外城而退守內城以自保啊!那他還派自己來東城門樓上協助鄧賢守什麼啊?這……這不是故意騙著自己和鄧賢在前線傻乎乎地給他父子倆當替死鬼嗎?聯想起平日里孟達對自己的種種表現和態度,又念及孟達這人的薄情寡義,李輔只覺渾身如墜萬丈冰窖,一下被凍得寒徹心肺……

他暗暗咬了咬牙,慢慢平復了心頭的劇烈激蕩,拚命把自己眼角幾欲直冒而出的痛心之淚生生逼了回去!深思了片刻之後,他換上一臉的平靜,向鄧賢招了招手,拉著他蹲下地來,附耳過去對他低聲說道:「鄧郡尉,事到如今,李某也該和你談一談一些掏心窩子的話兒了……」

「魏軍殺進來了!魏軍殺進來了!」

一陣慌亂的呼喊之聲將孟達從地下密室的榻床上陡然驚醒。他急忙躍身而起,抓過掛在床頭的劍鞘,一把抽出劍來,貓著身縮到了密室一角,將自己掩藏在書架背後,緊盯著室門那裡。

「嘭嘭嘭」一陣震耳的拍門聲響過後,外面傳來了孟興的喊聲:「父親大人!快開門!魏軍殺進城了!」

孟達一扭機關,室門開處,孟興領著七八個士卒闖了進來,劈頭就叫:「父親大人!快!快!快!孩兒掩護您殺出重圍!」

孟達從角落裡閃身而出,一臉詫異地問道:「魏軍怎麼會攻進城的?這不可能啊!」

孟興滿面是淚,跺著腳叫道:「是李輔和鄧賢那兩個傢伙——他倆偷偷打開東牆城門,放了魏軍進來……」

「那還不趕快關閉內城大門?」孟達急得大叫。

「內城大門那裡的守卒是李輔、鄧賢的老部下,他倆在前面一喊,他們也都紛紛棄械投降了!」

「李輔!鄧賢!這兩個傢伙,一個是本座的親外甥,一個是本座的心腹主簿,居然都忘恩負義地背叛了本座!」孟達氣得暴跳如雷,「我早就瞧出李輔近來有些不對勁,當真該在太守府里就一刀了結了他!我真恨哪!鄧賢那廝也是蠢笨如豬,早就該宰了!唉……還是我心太軟了……」

說著,他兩眼凶光畢露:「殺!咱父子倆一定要殺出去,一定要砍了這些傢伙的腦袋來喂狗!」

「孟達啊!這沒有什麼可惱可恨的——十七年前,你背叛了劉璋而投靠了劉備;七年之前,你又背叛了劉備而歸附了我大魏;三個月前,你再一次背叛我大魏而投向了諸葛亮、陸遜——正所謂『叛人者,人亦叛之;害人者,人亦害之』。每一次你到洛陽太學裡來都要給博士們擺弄你那滔滔口才顯示你博才多智,這些銘訓你自己應該不會陌生吧?」

隨著一個沉勁有力的聲音徐徐響起,室門口處突然亮起了一排炬火,把室內室外照得一片通明。兩列虎賁武士抬著一架朱漆坐輦在外肅然而立,上面坐著一位年近五旬的方面長者,頜下三綹須髯墨黑閃亮,隨風輕輕飄拂肩後——他顧盼之際凜凜生威,舉手投足便有一股說不出的清冽肅殺之氣向孟達等人森森然卷襲而來!

——他正是魏國鎮南大都督司馬懿!

「司馬懿!你這老賊竟敢如此奸詐——偷偷收買了李輔、鄧賢那兩個小兒來暗算我!」孟達一見他,兩眼瞪得怒凸而出,幾欲噴出火來!

司馬懿微微一笑,並不接話,而緩緩側身向坐輦後面悠然問道:「他的這些話,你倆都聽到了?」

孟達在無比的駭異中瞳孔一張,司馬懿身後的那片黑影之中,肩並肩地走出兩個人來,正是李輔和鄧賢!他倆都表情複雜地盯著自己,目光里分明流露出深深的鄙夷來!

「孟達,你有所不知啊!剛才,你這兩個手下,一路上還在苦苦懇求本督饒了你父子二人性命呢!結果,我們在這室門外聽到的卻是你口口聲聲要砍了他倆的腦袋去喂狗喲!」

司馬懿慢悠悠地說著,語調里在深深的平靜中又透出一縷詼諧來——但這一縷詼諧,卻像一根冰針一般扎得人心中隱隱刺痛!

孟達竟似石頭人一樣呆住了,「噹啷」一聲,他手中的利劍突然脫手垂直地掉在了地上。

「父親……」孟興看著他那一下變得像「活死人」一樣的父親,忍不住差點兒哭出聲來!

司馬懿的目光卻從孟達的頭頂上越過,在密室四下里打望了一圈,緩緩說道:「呵呵呵!你把你的巢穴築得倒很牢實嘛!這些牆壁都是用整塊的大青石砌成的吧?可惜了!可惜了!朝廷當年真該留下你在洛陽當作大匠,那樣或許便可免了你今日的滅門之災吧?」

「是你們逼……逼我的……」孟達喃喃地開口了,「都是你們逼我的……」

「沒有人逼你!是你自己嗜利忘義、貪字當頭,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這條絕路的!」司馬懿的聲音一下變得冷硬如鋼,「你一生恃才弄術、東變西變、毫無章法、無人不騙、無事不詐,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哪個部下跟著你不在背地裡防你一手?來人啊——砍了他父子倆的人頭送到洛陽去,當街『梟首示眾』,以為不忠不誠者之戒!」

這一次,再沒人勸他收回或更改這個命令了。李輔、鄧賢二人都緊緊咬住了嘴唇,不吐一字。

待虎賁武士們將灰溜溜的孟達父子押走之後,司馬懿斂去了肅重之情,微笑著望向李輔:「李君啊!本督聽聞你智略多端,還是為孟達出了不少好主意的……」

「小人乃敗軍之謀掾,何敢又言智耶?」李輔俯首而答。

「唔……話不能這麼說。攤上孟達這麼一個患得患失、東搖西盪而無定見的人,便是張良、陳平再世,也難輔他成功!」司馬懿說著,雙眉間又露出一絲輕蔑來,「像他那種無骨無節、無恩無義的小人,自取夷滅是遲早的事兒!本督在六年之前就洞見了他今天的這個下場!」

然後,他面容一正,侃然而道:「如今新城郡已然重回我大魏版圖,本督在此宣誓,一切必將與民更始,既往不咎,興利除弊,再造昇平!鄧賢你仍是留位郡尉之職,李輔你則升為郡丞之官——這一次,本督一定要為你們選好一個值得輔助的新任太守來,為我大魏把守好西南門戶!」

魏軍排著一列列方正整齊的隊形,井然有序地撤出了新城郡。

司馬懿駐馬立在東城門外的那個山岡之上,望著重又歸於一片寧靜的郡城,緩緩自語道:「固若金湯的新城郡,號稱『飛鳥難入,猿猴難攀』——怎料本督大軍一到,旬月之間便舉城而下!師兒啊,你知道是何原因嗎?」

「父帥用兵如神,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區區一座新城,自然破來不費吹灰之力!」司馬師當即便嘖嘖贊道。

「你錯了,為父絕沒你講得這麼厲害!」司馬懿回過頭來深深盯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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