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退吳之戰 三、巧勝吳軍

亥子之交,星月失輝,天地之間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漢水河面上,隱隱約約只聽到一片「嘩啦嘩啦」的划槳破浪之聲——一艘艘大船小船正飛馳而行,它們的船頭都掛著暗紅的燈籠,猶如一頭頭長鯨短鯊,迅猛絕倫地往夏口城方向游弋而去。

一舟當先的中軍旗艦指揮台上,司馬懿一身鎧甲鮮明,昂然端坐在鋪著虎皮的胡床之上,目光凜凜地注視著河面前方,獵獵的夜風吹得他盔頂的紅纓如一簇跳動的火焰!

征南參軍梁機和現任軍中千夫長之職的「馬斯」——也就是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正在他胡床兩側肅然握刀而立。

「啟稟大都督,我軍水上斥候陸續來報,漢水沿途一線全無吳賊把守,我軍再往前駛二十餘里路程,便可安然抵達夏口城上流處的南岸津口了!」一名親兵快步跑上來在司馬懿面前屈膝稟道。

「唉!諸葛瑾用兵實是不如其弟諸葛亮謹慎——一味只知舍舟楫而取步騎搶攻沔陽,居然卻在漢水沿河兩岸連一個斥候哨卒也不派,這是何等的大意?又焉能防備我軍乘夜潛舟東下耶?」司馬懿臉上表情一松,眉宇間透出一絲喜色來,「托陛下之洪福,本督此番東征夏口城已然可謂成功了一大半矣!」

「父親大人,既是如此,您盡可放下心來,也就不必再在這裡冒著寒風守候軍情了。這外面的河風太大,您還是回艙室中好好休息吧!」司馬師解下了自己身上披著的那件寬大的玄色披風,捧了上來準備覆蓋在司馬懿的胸腹之上。

「師兒啊!這點兒小風小浪豈能擾動得了為父這身板一分半毫嗎?」司馬懿一擺手擋回了他,徐徐道,「你還是自己披上吧,別著涼了!這兩三年來你在你岳父手下從一名親兵侍衛做起,靠著自己的真拼實幹,做到了今天這個『千夫長』的位置上——你有什麼感想嗎?」

司馬師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將目光深深地投入了船頭前的河流之中,沉吟了片刻,方才肅然正容而道:「父親大人,孩兒自隨同岳父從戎報國以來,心中時時所縈者,乃是一首東阿王曹植以前所寫的詩歌……孩兒覺得他這首詩完全寫出了孩兒願將這一腔熱血投身報國的慷慨奮揚之氣!孩兒也正是在他這一首詩的激勵之下,不斷地奮勇殺敵,最後才憑著扎紮實實的戰績做到了今天的『千夫長』一職!」

「東阿王的一首詩?」司馬懿微微眯上了雙眼,臉上表情卻靜定無波,「讓為父猜一猜——你那首時時縈繞於心的妙詩,一定是他的那首《白馬篇》了。」

「不錯!父親大人您怎麼會猜到的?」

「為父怎麼不會猜到?東阿王的這首詩,為父當年聽了,亦是不禁熱血澎湃、豪情萬丈啊!」司馬懿慢慢地揚聲吟道,「『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胡虜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師兒啊,這樣的好詩,莫說你這年近弱冠的青年,就是已屆天命之年的為父,一聽之下也要為之擊節共鳴啊!唯有好詩好賦好文章,最能勵人志氣、催人奮進——你是應該乘著年輕多讀一些雄文華章以蓄養胸中的浩然之氣!」

「父親大人指教得是,孩兒一定牢記在心。」司馬師一臉恭然地垂首而答。

司馬懿目光一斂,驀地盯向他來:「士之有為者,必先立其志向而後修其才藝。卻不知師兒你胸中此刻是何志向啊?」

「稟告父親大人,孩兒此刻胸中之志,遠以淮陰侯韓信、廣平侯吳漢為楷模,近以故剛侯張遼、故任城王曹彰為榜樣,要立一場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絕大戰功出來!」司馬師欠身抱拳侃侃道來,眉目之間赫然已是義形於色,英氣逼人!

「很好!很好!你既有這般好立功業的雄心壯志,為父實是深感欣慰!這樣吧,為父今夜就給你一個建功立業以揚名四海的大好機會……」司馬懿微微含笑頷首,忽地伸手往前一指,「待會兒再行二十里水路,為父率領大隊人馬將在離夏口城五十里左右的漢水南岸津口處停船登陸。而你卻需與梁參軍一道繼續潛舟東進,前去奇襲吳賊的漢江口水寨——你可有這份膽量接得下這個重任?」

「漢江口水寨?」司馬師一愕,「莫非就是那個吳賊在漢水與長江交匯口處布下十八里橫江『鐵鏈陣』護持著的漢江口水寨?」

「不錯。你若能出奇制勝,一舉奪下那漢江口水寨,則此番拒吳之役的首功非你莫屬矣!」司馬懿直視著他,深深地說道。

「這個重任,孩兒接下就是了。」司馬師倒也乾脆利落,一口便應承了下來。同時,他眉頭一蹙,低聲問道:「不過,孩兒還是不夠明白,您為何不趕緊調兵遣將速速圍抄夏口城,先打吳賊一個措手不及,卻反而要派我等迂迴前行潛舟而下去取那個漢江口水寨呢?」

「師兒啊,你應該想到的——只有襲取了漢江口水寨,將吳賊所設的十八里橫江『鐵鏈陣』轉為我軍所用,我軍才能強有力地扼住漢江入口,攔截敵艦於漢水之外,從而確保我這四萬勁旅水上運糧之道的安全暢通!否則,為父八百里遠征,哪裡能在夏口城下和他們耗得起呢?」

「啊呀!父親大人這一步棋走得真是高明!」司馬師一聽,立刻醒悟過來,不禁對父親的這一決策佩服得五體投地。

原來,自當初建安末年呂蒙以「白衣渡江」之計襲殺了關羽、奪得了夏口城之後,東吳便在夏口城北面的漢水與長江交匯處修建了一座跨江水寨,中間綳拉起二百零八條如同桶口一般粗大的鐵鏈橫江而鎖,鋪陳開來足有十八里之長、三里之寬,幾乎截斷了魏國的中型戰船與艨艟鬥艦東進長江的漢水來路,屏護了東吳首都武昌城的安全。但是,正如司馬懿所言,倘若魏軍劫下了這座漢江口水寨之後,亦可利用這「鐵鏈陣」阻止東吳的船隊深入漢水溯流北上來截斷魏國這四萬精兵的水上運糧之航道!只要奪下了這個漢江口水寨,司馬懿所率的四萬雄師完全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牢牢圍住夏口城和吳軍打持久戰!

司馬懿遙望著船頭前邊的漆黑河面,那深深遠遠的目光彷彿一直投向了遠在近百里之外的漢江口水寨:「為父早已得到探子來報:眼下漢江口水寨那裡僅有五千吳賊留守——諸葛瑾不善水戰,便從它那裡抽走了大部分兵力併入自己的步騎隊伍中去攻打沔陽了!他應該是不會料到咱們會從漢水航道乘夜疾下繞到他背後來了個『反手一擊』!所以,師兒啊,此番奇襲漢江口水寨,你也不必過於憂慮,其實我軍取勝的把握相當之大!你和梁機帶領三千敢死之士乘船順流而襲,北岸一路趕來的牛金太守也會親率五千虎豹騎與你們同步而馳,配合你們從陸地上向漢江口水寨發起狙擊!在這水陸並進的雙面夾擊之下,吳賊的漢江口水寨必會落入我軍手中!」

吳軍漢江口水寨南營的柵牆高高地聳立著,兩側的哨樓上各站著六七個士卒,在紅亮的火炬照耀下左右來回地向四下里探望著。司馬師、梁機率著一支為數達八百餘人的魏軍先遣敢死隊,全部身著一色緊身裝束,乘著濃黑的夜幕掩護,銜枚閉聲,偷偷直往柵牆牆根底下疾趨而來。

魏軍死士隊伍人數頗多,且一瞧就是訓練有素的老手了,個個行動起來甚是敏捷,一路摸黑潛行之下,只聽得他們腳下包著棉底的戰靴踏在草地上「沙沙沙」的輕微聲響,此外再無任何異樣動靜。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然貼近了柵牆的牆角處,頭頂依稀傳來了哨樓上東吳守卒們嘻嘻哈哈的說笑聲和「咯吱咯吱」踏響樓板的腳步聲——司馬師鼻息一斂,沉住了氣,一揚手示了示意,他身後的敢死隊員們立刻放慢了步伐,弓著上身緩緩向柵門口處挪動而去。

抬頭望了望兩邊的哨樓,司馬師又是朝後用力地一招手,四名輕功甚佳的魏軍死士會意躍出隊列,以狸貓一般的靈巧和迅捷躥到哨樓底下,然後像壁虎一樣貼著柵牆四肢並用著飛快地爬了上去!

只聽得「啊啊」幾聲慘叫傳過,在那幾個東吳哨兵身影倏然消失的一剎那,司馬師興奮地跳起來,輕嘯一聲,指揮著敢死隊員們接住上面哨樓里魏軍死士拋下來的繩索,一個個順勢魚貫而上,急速爬到了柵牆裡面!

終於,高達七丈有餘的水寨南營柵門「嘎吱嘎吱」地緩緩開啟了——司馬師一見大喜,便欲沖在前面率先殺進門去!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梁機卻從背後將他一拉,按住他的肩頭,貼在他耳邊低聲道:「千夫長,您忘了大都督臨發前的鈞令了嗎?」

司馬師一聽,臉上的興奮之情頓時一僵。原來,父親在他們此番夜襲東吳水寨臨發之前,曾經特意向他叮囑道:「倘若敵營柵門一旦得手,便由梁機率領死士先遣隊殺進營中各個軍帳,一方面虛張聲勢、故布疑兵,另一方面則抓緊時間順風放火奇襲——今夜乃是七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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