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司馬懿初掌兵權 四、宗室重將

「仲達,這些日子老夫總是感到精神有些恍惚,常常白日打瞌睡……」賈詡對坐在自己面前的司馬懿自嘲自笑著,「呵呵呵,大概是武皇帝在想念老夫了……在召喚老夫趕快到地下去侍奉他了吧……」

「賈太尉……您可萬萬不能這麼想啊!」司馬懿的眸光里不禁流露出深深的關切來,「大魏朝怎麼離得了您的坐鎮經綸啊……」

「人總是要死的。老夫從來不會避諱這個問題。而且這世界離了誰就真的不可開交啦?那一年武皇帝去世之時,大家不也是覺得簡直要天崩地塌了嗎?結果,第二天的太陽照樣升起!大魏朝在當今陛下和司馬君你們手裡照樣欣欣向榮!呵呵呵……在這白骨遍野、血流漂杵的大亂之世,老夫以一介西涼寒士之身出生入死,能夠活到七十多歲,這已經足夠了!真的,真的——老夫已經很知足了。」賈詡捋著自己長長的花白鬍須,悠然而笑,「對了,那個以『觸龍鱗、敢直諫』而聞名的議郎桓范倒是很有趣——他有一天竟坦坦直直地問老夫,『賈太尉,你輔董卓而董卓亡、佐李傕而李傕滅、助張綉而張綉降……這些難道就是您身為謀士之傑、一代「鬼才」的成就嗎?』」

司馬懿一聽,急忙將話頭轉圜了開去:「哎呀……賈太尉,這個桓范最是口無遮攔的了……您千萬不要把他的這些話放到心裡去!為著他這直言無忌的脾性,聽說陛下正準備將他外放到沛郡去當太守呢!別說是您,就是和他素有同鄉舊交之誼的陛下也受不了他了……」

「沒關係……沒關係……老實說,對桓范君的這一派清剛方正之氣,老夫打心眼裡一直是暗暗欣賞的。陛下若真是要將他外放到州郡任職,那可真是朝堂激濁揚清大業的一大損失啊……」賈詡先是微微笑著,聽到後來又不由得輕輕搖頭,「當時他那麼質問老夫時,老夫也不惱不怒,笑著回答他道,老夫的侍上之道,乃是順勢而為、因時制宜、擇人而發,從來不以『事必成』『功必立』為唯一鵠的。老夫當年佐董卓和牛輔,並不等於老夫就非要全力助其作惡不可,也不等於老夫便是一味以攪亂天下為樂,那都是給王允司徒那道針對西涼人士的『絕殺令』所逼的;至於李傕,他真心信任老夫的時候老夫自會全力回報,他若起意疏離老夫的時候老夫也自會識趣地選擇離開;而張綉將軍,他的心思本就不在逐鹿天下,老夫又何必強人所難呢?至於那些昏主庸才,如段煨之流的葉公好龍之徒,老夫與之共席便覺得有些辱沒了自己,終是不屑一顧。只有太祖武皇帝,能用度外之人、能馭非常之士,所以老夫在他手下縱橫中原的近二十年時光是一段最為暢快愜意的日子……不過,老夫講得情意諄諄,可是看起來桓范君卻聽之藐藐:他大概還是以為像比干忠事紂王、范增殉身項羽那樣才是謀臣智士的最佳結局吧……」

講到這裡,他忽地又向司馬懿眨了眨眼,莞爾笑道:「司馬君也不要以為他的看法就錯了:其實,這些見解,只是老夫與桓范君二人之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罷了……」

司馬懿斂容正色,深深頷首道:「賈太尉,您現在是愈來愈超凡脫俗了——您的修為已經達到了『無可而無不可,無為而無不為,從心所欲不逾矩』的至高至妙之境了……」

「『無可而無不可,無為而無不為,從心所欲不逾矩』這等至高至妙之境,老夫何曾達到了?!依老夫看來,這普天之下、千年之間,也唯有荀令君一人足以當此——司馬君以為如何?」

司馬懿深深埋下頭去,淚水緩緩流下,打濕了他的胸襟:「賈太尉說得是。」

賈詡的目光從書房的窗戶遙遙投射出去,望向了荀彧的故鄉潁川郡那個方向,悠悠嘆道:「老夫一生自命不凡,能運陰陽萬機而如掌上弄丸,卻終是不如荀令君德行周備,生死不朽啊!在這紛紜亂世之間,老夫還是做不到像他那樣始終如一的執著與淡定啊……」

司馬懿只是伏席而泣,哽咽無語。

過了許久許久,他倆的心情方才漸漸沉靜下來。賈詡拭去頰邊的淡淡淚痕,心底卻飛快地思忖著:在這一次挫敗郭氏外戚一黨的鬥爭中,自己站在暗處窺測,不禁對這個真正的幕後操縱者司馬懿爐火純青的縱橫捭闔之運作嘆為觀止!連鍾繇、王朗、董昭、辛毗等這樣的元老宿臣都對司馬懿如影隨形、馬首是瞻、同聲呼應、內外聯動,這除了當年的敬侯荀彧具備這樣的影響力與號召力之外,誰能與之匹敵?司馬懿真是厲害啊!他經過這近二十年的苦心經營,竟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全盤接納了潁川荀門在大魏一朝所留下的一切政治遺產!並且,在他的幕後操縱之下,朝中各大世家豪族已經暗暗聯成一氣,形成了以河內司馬氏為核心的龐大勢力圈,甚至連皇室的權威在他們面前也唯有敬而從之!由此可見,老夫倘若在他司馬懿身上投下重重一注,日後定是極有收益的!

心念一定之後,賈詡目光一抬,深深看向司馬懿道:「司馬君,不瞞你說,老夫這一生之中真正主動用心輔助的人,最多只有兩三個……當年的李傕勉強算一個,武皇帝自然是最重要的一個……」他說到這裡,忽又垂下了眼帘,將幽幽的目光轉向了別處,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道:「老夫在這臨終離世之前,還想竭盡全力再輔助一個人……」

司馬懿有些沒聽清他這後邊的一段話,詫異地問道:「那第三個值得你認真輔助的人到底是誰?懿怎麼沒聽明白……」

賈詡靜了片刻,轉過眼來正視了他一下,淡淡而道:「司馬君,上一次南征之際,朝廷沒有任命你為方面大將,你一定有些不愉快吧?」

司馬懿聽了,雙目粲然一亮,臉上卻微波不興,徐徐嘆道:「賈太尉您這話可就說得有些偏了!懿雖不才,但也斷斷不會以區區官位往事為意!只是如今西蜀有名相諸葛亮厲兵秣馬而虎視,東吳有智將陸遜麾師長沙而狼顧,社稷之憂日漸深重——這才是懿心中悶悶不樂之根源也!倘若韜略無雙的賈太尉您萬一又有什麼不測,這煌煌大魏還有幾人能夠真正撐持得住?」

賈詡聽了他情真意摯的一番話,不禁感動得雙眸淚光隱隱閃動。他慨然而道:「司馬君何必如此悲觀?依老夫之見,只要司馬君你在世一日,這煌煌大魏的基業就定會始終固若金湯!眼下你雖未能獲得方面大將之任,這並不意味著你以後永遠不會取得此職……有時候,大勢所逼,誰也阻擋不了啊……」

司馬懿心底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縱然有些不快,但卻根本沒有絲毫焦躁。真正屬於你的東西,別人從旁邊死擋也擋不住、硬搶也搶不去的……

賈詡的話現在是越講越深入了:「不過,司馬君,在老夫看來,你目前『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可算一條良策;但你若能『主動進取、未雨綢繆』,亦可謂是另外一條良策!」

「這個……懿恭請賈太尉明示:當今之際,懿該當如何『主動進取、未雨綢繆』?」

賈詡輕輕咳嗽了一聲,忽然將話題引了開去:「司馬君,你恐怕也知道,前漢建安十八年武皇帝晉爵魏國公之前,曾經遭到三條在朝野上下傳播甚廣的流言襲擊:一曰武皇帝既已身任丞相,便不當再兼任冀州牧,否則會予人以武皇帝『狡兔三窟』之譏;二曰漢獻帝諸皇子已經成人,可立為儲君或封藩就國;三曰武皇帝功比周公,為保全名節,勿使小人誹謗,須當不再執掌兵權……」

司馬懿靜靜而聽,心裡卻暗暗想道:「我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往事呢?而且,我還知道這三條在當時影響頗廣的流言,乃是當年荀令君為了捍衛漢室而向曹操發起的一輪聲勢浩大的輿論攻擊……」

「這三條流言的攻勢十分凌厲,處處點中了武皇帝的要穴:其一,當時魏室的根本在冀州。倘若武皇帝將冀州牧之職卸去,是自棄根本之地,易為奸人暗算。

「其二,漢獻帝已有三個嫡子,俱已成人,若將他們一個立為儲君、兩個封為藩王,則必使漢室多一東宮、多二藩屏,此足以鞏固漢室之翼而削弱魏室之勢。

「其三,武皇帝兵權若失,則是自尋死路、任人宰殺也!」

司馬懿聽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三條流言當真厲害!懿當時也曾聽聞了一些風聲,至今想來仍然甚是惶恐。」

「那麼,依司馬君之見,這三條流言之中,哪一條最是厲害?」

「從明面上看,好像是第三條。但實際上最厲害的,是第二條。」司馬懿微微皺著眉頭,似是在一邊說著,一邊苦思。

「哦?此為何故?」

「依懿之見,恐怕當時那些散布流言的人自己也明白,想讓武皇帝放棄兵權,那是痴人說夢,絕無可能。要迫使武皇帝在彼時彼刻卸去冀州牧之職,亦是千難萬難。但引誘武皇帝去實行第二條流言,卻有成功的可能。」

「何以見得?」賈詡淺淺而笑,目光炯炯地盯視著他。

「賈太尉,當時懿正任丞相府東曹屬之職,也了解那時丞相府內外的一些形勢。其時東有孫權、西有馬超,各擁強兵,正與武皇帝為難;武皇帝可謂內外交困,彼時若不向大漢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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