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埋首庶務,籠絡人心 五、真正的韜晦之術

司馬懿說罷,卻是埋下頭去,慢慢地翻看起一本手抄的《鬼谷子》兵家秘籍來,那是一冊真正的孤本。

張春華朝那兵書扉頁上瞟了一眼,不無驚訝地說道:「這本《鬼谷子》,夫君您都翻閱無數遍了——怎麼老看不夠呢?妾身都把它記得倒背如流了……」

司馬懿回了她一個深深的微笑,很小心地掩好了帛書,從榻席上站了起來,背著雙手在卧室中緩緩地踱著步,慢聲說道:「很多典籍,很多人縱是反覆讀過,甚至都能背誦下來了,可也未必能咀嚼得出其中的真諦。你瞧這《鬼谷子》里的這段話:『天地之變化,在高與深;聖人之制道,在隱與匿。』這講的就是『韜晦』二字。這兩個字,哪一本兵書沒有提到過?哪一位將相卿臣沒有聽見過?可又有多少人不是睜著眼睛糊裡糊塗地就落入了別人『韜晦』的陷阱之中?『韜』是什麼意思?是弓套、劍鞘的意思,這一點不少人都懂。必須將自己的鋒芒,像劍刃和箭鏃一樣暗暗地收入套中、藏在鞘里,這彷彿才叫『韜晦』,似乎大家也都懂。

「然而在為夫看來,他們其實還是沒有真懂,沒有真正理解到『韜』的真意。許多人以為『韜晦』之意只不過是內斂一點、謙遜一些,好比把劍鋒暫時放入鞘中,把利箭暫時收進弓套,如此而已!可是,這一切還是依然能被旁人看得出來。那韜中、鞘中、套中,畢竟依然還有劍身在,有箭鏃在,有鋒芒在。它們一有機會還是會脫鞘而出、傷人於須臾。所以,人們還是會起心防備它們的——這哪裡又體現了『韜晦』的真意?『韜晦』的關鍵點是在後面那個『晦』字上啊。應該是把劍、鏃的鋒芒完全隱蔽起來,甚至把弓套、劍匣也用絨巾嚴嚴實實地包藏起來,能夠瞞過所有人的耳目,讓人既看不到其中的『劍』和『鏃』、也瞧不見其外的『韜』和『鞘』,讓人一無所知、一無所防、一無所制,一切毫無破綻,一切無跡可疑,這才是『韜晦』的精髓!」

司馬懿一時講得興起,又禁不住引申發揮開來:「所以說,讓人看得穿的智謀,不是真正的智謀;讓人看不穿的智謀,才是真正的智謀!讓人說得出的精明,不是真正的精明;讓人說不出的精明,才是真正的精明!在剷除對手之時,我們就應當有那樣的智謀、那樣的精明讓被除之人不知不覺地蒙在鼓中,而旁人也瞧不出任何可疑之處才靈啊……」

「妾身明白了。」張春華雙眸波光一閃,若有所悟地點了一下頭,「原來曹彰和丁儀兄弟都是夫君您唆使陛下殺的……」

「這個事兒,你猜得對,也猜得不對。」司馬懿兩眼一睜,精光暴射,盯在張春華臉上看了片刻,「曹彰和丁儀兄弟的死,倒不完全是為夫一力促成的。歸根到底,還是陛下太過多疑,對他們三人的存在猶如芒刺在背,所以不得不必欲除之而後快。」

「是啊!陛下在這一點兒上比先皇可差遠了。當年太尉賈詡用計幫助張綉狙殺了陛下的大哥、曹家的大公子曹昂,那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可是先皇后來竟對賈大尉不計前嫌,還將他侍為心腹謀士。陛下的度量比起先皇來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哦?愛妻——你這麼說可就有些不對了。陛下剛一應天受命、登基稱帝,就將賈詡升為太尉之位,他怎麼還沒度量?」司馬懿眼中亮光一晃,迎向張春華嘿嘿一笑。

「呵呵呵……夫君,您以為妾身看不出來?——賈詡那個太尉之位,是陛下為了向天下臣民展示自己『淵深海闊』的度量裝一裝樣子給他們看的。若是他真的傾心信任賈太尉,他又何必公然表示對當年已經以聘請之禮贈送給了賈太尉的那塊『紫龍玦』念念不忘?唉……陛下這是失信於臣下的荒謬之舉啊……」

司馬懿從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聲出來:「他失信於臣下的事情還做得少嗎?」

張春華抬起一雙明眸看了司馬懿一眼:「陛下先前在東宮依靠夫君為他立嗣保位之時,曾經多次口口聲聲說什麼『與司馬家世世代代結為骨肉之交,平分天下,共治四海』,那些話可醉人了。誰曾想到他登基之後,居然連尚書令之位都不給您——反倒讓陳群那個老滑頭得了去。妾身一想起這點,心頭就堵得慌……」

司馬懿擺了擺手,淡然說道:「罷了!這些過去的事兒還提它作甚?陛下『失信於臣下』也就罷了,只是他的心志近來卻變得有些浮蕩不定,他的猜忌之念也愈來愈重了!現在,他對外人是『無處不防,無時不防,無事不防』——就是對為夫和陳群,他也是一直在暗中設防。」

「這個……應該不會吧?當年在擁立他為魏公世子的時候,夫君和陳群大人是給他出力最多的親信啊,尤其是漢魏禪代之際,若無夫君您在漢廷與魏宮之間左右斡旋,積極協調,獻帝陛下……呃,那個『山陽公』豈會輕易交出傳國寶璽?當今陛下豈會順利登基受命?」

「春華啊!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這個陛下的脾性?他的嫉妒之心、猜忌之念重得很,越是有本事的功臣,他越是放心不下——你瞧:本來為夫是尚書僕射之職,掌管全國軍政庶務和財賦大計,按照常理,他應該讓三弟叔達來擔任度支尚書之職,這樣咱們兄弟也能配合著把事務做得更順手一些,可是陛下他卻派了陳群的親信至交陳矯來為夫手下擔任度支尚書;而陳群本是尚書令之職,專管禮法和吏治,按照常理,應該是由他陳群信得過的陳矯擔任吏部尚書之職,可是陛下他卻調了叔達去陳群手下擔任吏部尚書……這樣一來,在陛下一廂情願的想像中:陳群應該在叔達面前不敢放手營私,為夫在陳矯面前也不好推心置腹。而當今陛下卻可以居中平衡調控,企圖隨心所欲地操縱這朝內左右兩股勢力……」

張春華瞧了一下司馬懿臉上隱隱透出的不平之色,嗔怪道:「依妾身看來,陛下今天這麼對待夫君您,您也不必懊惱——這一切都是您『作繭自縛』嘛!」

司馬懿面露驚疑之色:「愛妻何出此言?」

「陛下現在變得這麼狡詐詭變,全是當年夫君您在東宮輔助他立嗣成功的過程中,他向您耳濡目染地學來的……您這算不算是『作繭自縛』呢?」

司馬懿冷然一笑:「嘿嘿嘿……他若真要是用心學對了就還好了,只可惜,他資質駑鈍,學到手的儘是些雕蟲小技,哪裡就能縛得住為夫呢?」

張春華倒也頗有一股韌勁,不依不饒地繼續說道:「夫君,現在他為君,您為臣;他為尊,你為卑……您以臣抗君、以卑抗尊,實在是如同逆水行舟——難啊!」

「哼!為夫現在『異軍突起,扭轉乾坤』大略實施的最後一個關鍵點很快就要達到了:只要攬得兵權在手,為夫就有若雄鷹出籠,翩然不可複製了!」

「兵權?夫君,你欲奪兵權,又談何容易?張遼、臧霸、曹仁等虎將都還在世,他們個個風頭正健,哪一年哪一月才會輪到夫君您喲!」

「這個無妨,」司馬懿的笑容仍是深不可測,「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會有人幫助我司馬家將這些虎將削除凈盡的。而且,也用不了多久,會有人逼著曹丕把軍權乖乖地交到為夫的手中的……」

張春華聽夫君說得這麼篤定,不禁滿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閉口不再多言。

司馬懿嘴上的話雖是這麼說,心底卻暗暗有些焦慮:自己眼下固然是身居尚書僕射之位,已經執握了經綸庶務、統理萬機的丞相之權,但是那一份叱吒疆場的掌兵之權終究還沒有撈到手啊!雖然張遼、臧霸、曹仁等人的用兵之才遠不及己,可是他們對外拓取雖不足,但劃境自保還是勉強可以做到的。看來,只有魏國外患大作、難以自保,自己才能乘機在軍界脫穎而出!而眼下西蜀、江東交戰在即,應該正是自己攫奪軍權的有利時機。一想到這裡,他慢慢皺緊了眉頭,向張春華問道:「昨日皇宮大內召請公卿大臣的誥命夫人們前去參加宴會,你見到甄皇后、方貴嬪她們了?她們有什麼話帶出來了么?」

「甄皇后沒怎麼多說。她只是隱隱透了一句,好像是說現在的郭貴嬪很受皇上寵愛。」

司馬懿沉沉一嘆:宮闈椒房之爭,何處不有?何時不有?甄宓和方瑩也擺脫不了這一切啊。而且根據他在後宮中設下的「眼線」來稟報——這個郭貴嬪心機頗深、詭詐多端,是一個厲害角色哪。唉!甄宓、方瑩未必斗她得過。一念至此,司馬懿對她倆在後宮中的命運前途一下就揪緊了心。

「方貴嬪有什麼話說嗎?」司馬懿裝作毫不在意,盯向了張春華。

關於貴嬪方瑩和司馬懿之間從前的那些恩怨情結,張春華也一直很清楚。所以,平時她只要聽到有人說起「方貴嬪」這三個字,就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得厲害,隨即生出一種莫名的難受來。現在,司馬懿又開口向她詢問方瑩的情況了,她的心禁不住又是一陣隱隱的刺痛。她用手指將自己的裙角緊緊絞了幾絞,表情有些複雜地瞅了司馬懿幾眼,嘴唇哆嗦了幾下,終於還是慢慢地說道:「這個……方貴嬪倒是拉著妾身的手,講了不少話。她說,瞧陛下的意思,他是決意要乘吳蜀交爭、兩敗俱傷之際發兵南征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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