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魏代漢主 八、襲吳還是擊蜀?

「還有,朕今日在長樂殿上提出的『騰出當陽,撤守襄陽』之策,真的有誤?」曹丕眼神一凜,微微沉吟著向他們又看了過來。

曹休這一次不再保持靜觀沉默了,介面便答:「陛下!當陽縣城與孫氏所據的江陵城相距不及三百里,倘若時勢有變,天朝王師足可朝發而夕至,策應於一瞬!而您受到那孫權的蠱惑,竟答允將當陽之駐兵撤去,退回到襄陽城中——這樣一來,天朝王師便被甩出在江陵城六七百里開外,若逢可乘之機,須得馬不停蹄地疾馳三日兩夜方能趕到,只怕屆時已失之於緩,難得其機了……」

曹丕一聽,細細思量之下,雙眉頓時皺成了一團,不由得又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賈詡。

賈詡在他的注視之下,也唯有輕輕撫著自己頷下的花白鬍須,微微搖頭,沉沉一嘆。

「哦?看來朕今日這話真是講錯了?」曹丕暗一咬牙,冷聲說道,「乾脆朕也來個『王顧左右而言他』,在話頭言語上穩住他孫權,暗地裡卻讓曹仁不必『騰出當陽、回兵北撤』!」

「啟奏陛下:依微臣之見,您既已當眾允諾『騰出當陽、回兵北撤』在先,此刻倒不妨將計就計,另闢蹊徑而乘隙圖之。」這時,司馬懿終於開口奏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大魏此番『騰出當陽、撤回襄陽』之舉,已經獲得了孫權的信任和放心,孫權必不再以我大魏為敵——當此之際,請陛下立刻發下一道密詔,令前將軍張遼、鎮東將軍臧霸疾率銳師自合肥、皖城伺隙狙擊江東!」

「這個……陛下既已下恩詔向孫權示之以和,而又發兵偷襲江東於後,只怕會損了泱泱天朝的氣度,會有礙於四荒八合的臣民觀瞻啊!」陳群因與司馬懿關係較熟,也知道他不會計較自己什麼,就在一旁直言提出。

「是啊!江東孫權既已歸降,而且他又給我大魏庶民送來了五十萬石糧食,倘若朕要急著對他暗施狙擊,豈不會在天下士民面前落得個『不仁不義』之惡名?」曹丕也皺著雙眉愕然道。

只見司馬懿慨然道:「陛下!正是這孫權向我大魏不惜進貢五十萬石糧食以沽名釣譽、收買人心,這才顯出了此賊的陰狡刁猾之處!而且,他獻出這五十萬石糧食贈我大魏庶民,骨子裡其實是在暗暗向外示威:表明他江東自有餘糧、餘力以敵劉備!此人詭計多端、捭闔多變,實為大魏之勁敵,不得不防、不得不除!

「陛下屆時便可讓張遼、臧霸等將軍外托興兵渡江幫助孫氏共抗劉備為名而臨之:他若不拒,則我天朝王師正好可以趁機渡江深入其境而控之;他若拒之,則便以不從王命之理由而伐之!」

曹丕聽了司馬懿這番話,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而賈詡在一旁聽罷,有些渾濁的雙眸深處卻是倏地燃起了兩點灼然的焰光,筆直盯向了司馬懿,若有所悟,望著他頷首微笑。

司馬懿見曹丕還在猶豫之間,進一步言道:「陛下,您千萬不要被孫權的花言巧語給蒙蔽了!依微臣看來,此番孫權無故遣使前來示好,實因其大有內急也!孫權自前年奉先皇之命襲殺關羽、奪取荊州江陵,已經激怒了偽蜀劉備,惹得他此番興師問罪來伐。而今孫權外有強寇逼近,舉境上下不安,又恐我大魏伺其隙而討之,所以才卑躬屈膝、謙詞進貢,一則以此搪塞大魏東征之雄師,二則假託大魏為自身之外援,以炫示其下而威懾其敵。孫權這一『鐵樹開花』『借屍還魂』之計果然厲害!陛下既是洞燭其奸,則萬萬不可令他得逞!」

「啟奏陛下:仲達之言深合兵機,請陛下慎思之。」賈詡這時也開口為司馬懿的進言叫好了。

「孫權的這番用意,朕自然也是清楚的。」曹丕仍是滿腹狐疑,「不過,江東孫氏盤踞吳越數十年,先皇多次南征而未果,真能如此輕易地就被我大魏在這次機遇中拿下?司馬愛卿,你未免太過貪功冒進了罷……」

司馬懿只得又向他細細分析道:「陛下,識時務者方為俊傑,該大膽進取之時,就務必大膽進取!依微臣之見,如今天下三分,大魏已是十有其八。偽蜀、江東各保一隅,阻山依水,本應聯手自保、有急相救,這才是他們的最佳之策。眼下劉備、孫權二賊卻不知輕重、不辨本末,互相交攻,實乃天亡之隙也!陛下須當緊緊抓住這一良機,在劉備進攻夷陵之際,調遣張遼、臧霸等將軍,渡江而襲其心腹之地。屆時,偽蜀在西則攻取江東之咽喉,而我大魏在東則奪占江東之心腹,而江東之亡必不出旬月之期也!江東一亡,則偽蜀勢單力薄矣!我大魏而從漢中、襄陽、柴桑三路發兵狙擊偽蜀——偽蜀進退失據,首尾難以兼顧,則必亡無疑!」

他此話一出,連曹休都目露讚賞之色,也拱手向曹丕勸道:「陛下,司馬僕射所言甚是,請您嘉納!」

曹丕卻依然猶豫著不肯採納,沉吟而道:「江東孫氏豈是這麼輕易就能被朕收拾得了的?朕只怕會弄巧成拙啊!況且,遠人稱臣來降而朕又違義伐之,必會沮傷天下四方懷柔諸士的歸順之心,定將壞了朕成為漢文帝一流『無為而成、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的英武聖明之譽!朕不如且先受江東之降而伺機自襄陽發兵尾襲蜀賊之後乎?」

「陛下,偽蜀遠而江東近,所以我大軍攻偽蜀較難而取江東較易!只因劉備若是聞得大魏興兵欲伐,必會時時刻刻護住其歸師之路——我軍一動,則彼已縮回巫山三峽棧道之中,豈能尾襲其後耶?而今劉備已發怒興師,若是曉得大魏將討江東,揣知江東必亡,一定會見利而喜,樂顛顛地與我大魏爭割江東之地,遠赴鄂城而東下。到了那個時候,您再派曹仁大將軍從襄陽發兵順漢水尾襲其後,方可致其死命!」

曹丕久久地沉吟著,終於拋出了他心底最隱秘的一個想法:「朕最擔心的是:張遼、臧霸二人率領青徐狂卒一旦渡江成功,說不定會成為第二個『孫權』之輩的逆徒啊!」

「這……」司馬懿臉上表情不禁一滯。原來前年曹操去世之時,那些他從「黃巾軍」中收編過來的青徐舊卒以為「樑柱已摧、大廈將傾」,竟然人心渙散,從許都外營鼓噪擅去,紛紛投回了徐州刺史張遼、青州刺史臧霸等宿將麾下待命。而身為儲君的曹丕在這些青徐舊卒中間居然威信不立、號令不行,這給了他極大的刺激。後來,張遼、臧霸慌忙收拾好了亂卒,一齊單身赴京請罪,方才稍稍減緩了曹丕的疑忌之心。但從那時起,曹丕就對張遼、臧霸等強臣宿將不再真正信任,只是苦於沒有機會剝奪他們的兵權罷了。

「陛下,您不應該猜疑張遼、臧霸等將軍啊!想當初建安五年深冬之季,先皇與袁紹相峙於官渡,臧霸將軍在東面阻截袁氏援軍不遺餘力,其功甚大;而張遼將軍在行陣之間,為魏室基業披堅執銳、出生入死,身負累累傷痕,白狼山一役威服華夷,更是勞苦功高!這一切,都是微臣和陛下親眼所見的呀!」司馬懿苦口婆心地諫道,「微臣敢以頂上峨冠為張遼、臧霸兩位將軍的忠於大魏而擔保。陛下若有疑慮,不妨任命微臣為東征持節監軍大臣,由微臣親去監控他們的東征之師!」

「這……」曹丕似是心有所動,面現躊躇之色。

「陛下!臣等也覺得司馬僕射所言有理有據,值得一試。」這一次,夏侯尚、陳群也都異口同聲地極力贊成。

曹休更是眉飛色舞地說道:「陛下——其實不必有勞司馬僕射親自出馬,微臣甘願擔任那東征持節監軍大臣之職,不斬孫權人頭決不覥顏歸見陛下!」

曹丕俯頭沉思良久,最後卻仍是大袖一拂,面色僵硬如鐵:「朕主意已定:且先受江東孫氏之求和示好,聽其言而觀其行;待到吳蜀交爭、兩敗俱傷之際,朕再坐收漁翁之利,豈不愈加穩妥?」

聽到曹丕直至此刻還是這般表態,司馬懿、賈詡、陳群、夏侯尚、曹休等都頗為意外,但也不好再上前奏言勸諫什麼了。

曹丕在龍床上伸了伸懶腰,打了一個呵欠,臉上頓時現出了淡淡的疲倦之色。

司馬懿卻又忽地想起了什麼,急忙拱袖奏道:「陛下,微臣還有兩件要事須奏:一是微臣與王肅侍郎奉詔到豫州河東、野林、曲陽等郡巡察蝗災的情形;二是關於陛下今日在朝會大典上所提到的從幽、冀二州遷徙十三萬軍戶到洛陽京畿安頓之事……」

曹丕懶懶地倚倒在龍床榻背之上,兩眼微微眯了起來,語氣亦是有些懶懶的:「罷了……朕今日實在是有些乏了,你這兩件『要事』,還是改日再與朕細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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