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魏代漢主 四、魏國朝貢大典

魏國中都洛陽的未央宮長樂殿內,文帝曹丕在描彩塗金的御座龍床之上端然攏袖而坐,顯得非常雍容堂皇。

他透過頭頂玄冕之上垂懸下來的串串旒珠縫隙間凝望出去,看著丹墀之下前排站著的那三個彎腰俯首的西夷使臣,臉上溢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這三個西夷使臣,分別是從大魏的西域藩屬鄯善、龜茲、于闐前來朝貢的。鄯善、龜茲、于闐三個藩國自四十年前後漢末年「黃巾之亂」興起之後,幾乎就與中原朝廷失去了朝貢聯繫。如今曹丕代漢立魏,據有雍、涼二州,重新接通了漢武帝時開闢的「絲綢之路」,自然也就又與西域藩國恢複了先前的華夷朝貢體系。對此,曹丕認為這一切俱是自己「威行塞外、德洽西域」所致,更是有些沾沾自喜起來。

他悅形於色,將臉轉向坐在丹墀右側席位之上的太尉賈詡、司徒鍾繇、司空王朗、御史大夫華歆等公卿元老,欣欣然道:「朕去年應天受命、登基垂統之際,不少將臣建議朕須當繼承先帝的遺軌,以威武之師君臨天下、懾服群賊。但朕立志欲行漢文帝之聖跡,務求以德懷遠、以仁化民,不欲以兵革之利耀示於人。不到兩年的時間,西域絲綢之路復通、域外藩國紛紛望風歸附,朕的心中實是欣喜無限啊!」

他話音剛落,御史大夫華歆便阿附著奏道:「陛下此言甚是。昔日有苗氏不賓,舜帝舞干戚而服之;尉佗稱帝,漢文帝撫以恩德而羈縻之;吳王劉濞不朝,漢文帝復又錫之几杖而銷其逆志。漢文帝之寬仁玄默、以德服遠,今日又重現我大魏一朝也!老臣深為陛下之風而折服。萬歲!萬歲!萬萬歲!——」說著,他便領著賈詡、鍾繇、王朗等公卿元老山呼萬歲起來!

曹丕很是喜歡享受這些臣僚的吹捧逢迎,他半眯著雙眼聽了他們足足有一刻之久的山呼歌頌之後,才將大袖一拂,止住了他們。

然後,他將自己的目光凜凜然掃向了躬立於丹墀之下的那三個西夷使臣。只見他們一個垂眉低目,顯得甚是拘謹,其中那個龜茲國使臣緊張得連自己的鬢角都被汗水打濕了,臉龐也紅得像蒸熟的胡蘿蔔一樣。

「將他們的貢物呈上殿來,朕要與諸位愛卿共座欣賞!」曹丕右袖一展,拂了開去,向專掌朝會典儀的大鴻臚辛毗示了示意。

辛毗會意,先向于闐國使臣做了一個手勢。于闐國使臣急忙退出殿去,在外面「嘰嘰咕咕」地招呼著兩個西夷僕人抬著一張寬大的朱漆木盤走了進來。

司馬懿坐在丹墀之下左側的長席前端席位之上,舉目看去,不禁吃了一驚:但見那朱漆大盤上面,竟站著一位身材窈窕曼妙的西夷美女,體高四尺,兀自搔首扭腰、秀髮飄揚、舞姿翩翩!他心頭一動,暗想道:這于闐國真是怪了,送什麼貢物不好,卻送了這樣一個「矮美人」來。不過,這西夷「矮美人」雖是身材略短,但她的體態姿色,比起大魏後宮成百上千的佳麗嬌娥,倒是別有一番風情韻味……

他正自沉吟之際,忽然聽得身邊坐著的度支尚書陳矯低低地驚呼了一聲:「啊呀!這……這個西夷女子竟是用美玉雕成的……」

司馬懿一聽,急忙向她凝神細看,這才察覺出了幾分異樣:那果然是一尊幾可亂真的白玉美人!她赫然便是用一整塊人間極品的于闐羊脂美玉雕刻而成,神采栩栩,意態如生。尤為可驚的是,這玉美人的一雙妙目,瑩然生光,卻是由兩顆精麗珍異的黑珍珠嵌成,閃爍如星。

不知怎的,看著這美不勝收的玉人,司馬懿的心神居然微微有些恍惚,幾乎溺沒在她那顧盼生輝的珍珠雙眸之中。而那玉美人的嬌軀之上,披著一層蟬翼似的矇矓白紗,在微風中輕輕擺動,更是顯出了她那浮凸玲瓏的曲線,令人心生綺念。司馬懿看著看著,心神蕩漾得厲害:這玉美人竟似活了一般,肌膚下的血脈彷彿在微微跳動,雙眸中的流光亦是極具熱度,一切都像真人一樣……

他猛地一咬下唇,讓心境一下澄定下來!他目光一轉,暗暗掃向了殿上的其他人士:只見包括陛下曹丕在內,長樂殿上幾乎所有的人都拿眼直盯著那玉美人,彷彿有些痴了、呆了!他正微微一嘆,卻瞥到對面席上太尉賈詡兩道清冷的目光也向自己掠視過來——他倆四目交對了一下,彼此唇邊都浮起了會心的一笑,然後又各自分了開去!賈詡不愧是賈詡啊,他內心的修為果然造詣非凡: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美女炫於旁而目不顧。真乃一代人傑也!

這時場中諸人霍地又發出一片輕潮似的低低驚呼。原來,剛才恰有一陣微風掠過,那玉美人身上披著的白紗隨即被吹得飄然盪開。剎那間,那裡面一具美輪美奐的絕色胴體竟在眾人熾熱的目光中畢露無餘:豐滿的玉峰高高翹起,玉峰上的兩點殷紅猶如櫻桃一般分外誘人,修長的玉腿也顯得潔皙光潤而富有彈性……

司馬懿此刻不用再瞧,也猜得到在座的諸君中已有不少人恐怕看得連口水都流下來了。他心念一凝,右掌重重一擊地板,大聲喝道:「兀那于闐使臣!我大魏朝以禮治國、好德重於好色、重仁勝於重寶,爾等域外荒蠻之夫,卻欲以此淫穢之物污我大魏君臣之耳目——該當何罪?」

他這一喝之下,場中諸人如夢方醒,齊齊回過神來。那華歆更是將牙笏一舉,當場就奏道:「老臣啟奏陛下:請您乾綱獨斷,將此淫穢之物碎之以儆效尤!」

那于闐使臣一聽,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慌忙伏在地板上,直磕響頭:「微臣只是謹奉國君之命獻上這『白玉美人』之像,以求示誠於天朝上國。微臣等焉敢以此污染天朝大人們的耳目呢?請陛下恕罪啊!」

曹丕卻全然沒有司馬懿和華歆這樣的激動,他呵呵一笑,擺了擺自己的大袖,拂退了丹墀下的人聲鼎沸,悠悠地說道:「于闐小國,蠻夷偏邦而已,愚昧無知,他們懂什麼天朝禮法?能有這樣的方物進獻,也不足為奇。諸位愛卿須得理解,他們都是尚未開化的蠻夷之徒。這玉像呢,人家辛辛苦苦萬里迢迢地從域外貢獻進來,已經是很不容易了!豈可輕易拒之、碎之?辛愛卿,你且讓他們送進後宮內苑裡去吧……」

辛毗本欲勸諫,但是看到曹丕心意已定,只得傳令讓于闐使臣和他的僕人帶著那尊「白玉美人」先行退下長樂殿往後宮內苑去了。

曹丕的眼神凝視在他們一行人下殿離去的方向,顯得有些痴迷。過了許久,他才斂回了心神,喃喃而道:「那于闐羊脂美玉的質地看起來真是清潤凝亮啊,彷彿要從裡邊淌出細細的露珠粉光來……實在是妙不可言!朕記得當年崔尚書曾經收藏了一柄靈芝玉如意,也是于闐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撫摸起來的那種溫潤舒適的手感,朕永遠也忘不了。」說到這裡,他心底暗想:那尊白玉美人的肌膚剛才看似非同尋常的白潤細膩,簡直是吹彈得破,自己若是用手撫摸起來定然極妙極爽吧?呵呵呵……單從這玉像上看,那于闐美女真是艷麗驚人啊。朕待會兒散朝之後,定要找來那于闐使臣,讓他回去轉告于闐國王,一定要照著那「白玉美人」的模樣,好好挑選幾個西夷美女給朕送進宮來。

他一邊這麼亂七八糟地想著,一邊拿眼瞟了一下端坐在「三公」專席上的太尉賈詡,隨口便道:「哦……對了!朕還記得賈太尉那裡也有一塊上古至寶『紫龍玦』,那種明潤清瑩的玉質,還有那一脈天然生成的龍形紫紋……更是令人見了拍手稱絕!依朕看來,那于闐國的羊脂美玉玉質非同凡品,但我中原神州亦自有曠世奇玉以勝之啊!」

賈詡聽了,一直靜若古潭的面色不禁隨即微微泛起了一陣輕波,他的唇角緩緩露出一絲深深的笑意,略一抬眼,迎視著曹丕那投射過來的含意複雜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慢慢點了點頭。

這邊,辛毗等到曹丕靜了下來之後,方才高聲宣道:「有請鄯善、龜茲二國繼續進獻貢物!」

鄯善、龜茲二國使臣聞言,急忙各自將手中的朱漆木盤高舉過頂,匍匐著膝行上前,恭恭敬敬呈了上來。

曹丕睜圓了眼睛,細細地看著:龜茲國使臣進呈上來的托盤之上,放著一隻晶瑩剔透的瑪瑙碗,碗身浮現著姿態各異的奇妙紋理,有山有水、有樹有岩、有禽有獸,恍若一幅生動之極的西域山水風情畫,淡淡的光影恰似亮麗的朝霞一般縈繞其間,看起來曼妙絕倫。而鄯善國使臣奉獻上來的托盤上面,卻是一隻用五彩長翎編製而成的團扇,似乎並無特別的奇妙之處。

曹丕伸出手來,在那隻龜茲國瑪瑙碗的碗身上輕輕撫摸著,只覺一片清涼滑潤的感覺猶如冰淵寒泉一般沁沁然浸入指間而來。他款款而道:「朕一看到這隻瑪瑙碗,就不禁詩興大發,特此賦詩一首以贊之:

「有奇章之珍物,寄中山之崇岡。稟金德之靈施,含白虎之華章。扇朔方之玄氣,喜南離之炎陽。歙中區之黃采,曜東夏之純蒼。苞五色之明麗,配皎日之流光。命夫良工,是剖是鐫。追形逐好,從宜索便。乃加砥礪,刻方為圓。沈光內炤,浮景外鮮。繁文縟藻,交彩接連。駢居列峙,煥若羅星!」

「諸位愛卿以為此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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