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魏代漢主 三、提拔清吏

在驛道上走出三四十步開外,司馬懿方才容色漸斂,變得凝重之極,從胸腔中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徐徐問道:「依諸君之見,眼下豫州河東郡一帶這一場蝗災應當如何化解呢?」

「啟稟司馬僕射:賈某這多日來也早就想得爛熟於胸了——為今之計,當務之急是全力捕蝗、驅蝗、除蝗!河東一帶雖已遭歷過了這場蝗災,但現在還保不定這群惡蝗會撲騰到哪裡去。關西那邊的雍州、涼州等地都得防著點兒!」賈逵聽得司馬懿此問,略一思忖,便朗聲而道,「賈某在這裡向您保證:無論使用多少兵力、多少人力,這豫州全境的惡蝗,賈某一定會將它們捕殺一凈!」說到這裡,他又抬眼看了一下司馬懿和王肅,聲音驀地變得剛硬了起來:「有些人講,這蝗蟲乃是天降災厄以示警的奇物,誰也捕殺不得——狗屁!老天爺降災示警就降災示警唄,自有當朝的『食肉者』之徒去反思自省。可是咱們身為州郡的父母官,卻怎能眼睜睜看著這些惡蝗去折騰這些升斗小民?司馬僕射,說句冒犯人的話,我賈逵一向認為『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這些惡蝗與民奪糧,那它們就堪稱我大魏朝社稷之大敵!我賈逵一定要將它們除之而後快!」

聽了賈逵這一番有稜有角的「硬話」,跟在他身後的何曾直眨巴著眼睛,一會兒瞅一瞅司馬懿,一會兒又瞥一瞥王肅,心底的思緒如同風輪兒般轉了個不停:關於賈逵所講的「蝗蟲乃上天示警之物,不可妄行捕殺」的這些怪話,他也聽到過,而且他還打探到這些說法就是從朝廷的御史台里流傳出來的。那些御史們讀了滿腦子的死書,居然要大家對蝗蟲的肆虐放任不管,弄得人心惶惶——賈刺史先前早已是氣得連肺都炸了,所以今天才會當著司馬懿和王肅的面講出了這一席鋒芒畢露的「硬話」。現在,就瞧這兩位天子特使、朝廷要員如何正面表態了。

王肅拿起一把扇子用力地朝自己扇了幾扇,頸上的青筋都「突突突」蹦了起來——賈逵所講的那些「蝗蟲乃上天示警之物,不可妄行捕殺」的奇談怪論,就是朝中御史大夫華歆散播出來的。王肅和父親王朗司空已多次為這事兒與華歆在典章義理之上爭辯過了幾次,可華歆就是抱著一根死腦筋不願改變他那腐朽不堪的謬論。於是,他揚聲便向賈逵答道:「這些惡蝗糟蹋糧食、殘害百姓,根本就是損民害民的妖物。誰說捕殺不得?剛才王某還生怕賈刺史捕蝗捕慢了!不要聽信那些妖言謬論,它們都是一群腐儒自己搗鼓出來的……」

司馬懿也是沉吟有頃,仍然面色凝重,緩緩開口道:「唔……賈刺史剛才這番話說得好!那些怪談謬論,你就當作是過眼浮雲,休要理它。捕蝗、除蝗之事,你還是快快通知周鄰郡縣放手去做。回到尚書台後,本座便會立即行文函告各大州郡,也要效仿你們豫州的做法:防惡蝗如防大敵,一齊行動起來,全力捕蝗、殺蝗,莫使蝗災愈加泛濫!」

「好!司馬僕射做事一向都是明敏果捷、雷厲風行,我『賈大炮』最是欽佩您這一點了!」賈逵高興得大聲贊道,「有您司馬僕射在尚書台里為賈某撐腰,賈某對什麼妖言、什麼謬論都不怕了!」

司馬懿一擺手止住了他的讚不絕口,眉頭依然微微皺著,沉吟一陣又道:「捕蝗、除蝗也只是化解蝗災的良方之一,王侍郎、何太守,您倆還有什麼良策嗎?」

何曾這時才發現這位司馬僕射的官秩雖是高得驚人,但為人處事卻極為圓融練達、平易篤實,而且全是真情流露之舉,決無矯飾虛掩之態,便也漸漸消除了心裡的交往障礙,鼓起了勇氣,拱手稟道:「啟稟僕射大人:下官斗膽陳請,這一路來您已親眼目睹了豫州庶民身遭蝗災的慘景——依下官愚見,朝廷今年不僅須得趕緊撥糧賑災,最好還應當免掉今明兩年這些受災庶民的納糧繳賦,或許方可培得幾分元氣回來……」

「這個……撥糧賑災、免除受災庶民今年的租賦,自然是不成問題的。但是要免掉他們明年的租賦,本座須是回到尚書台後與陳令君商議一下才能答覆你。不過,何曾你放心,本座一定會為這些受災庶民儘力爭取的。」司馬懿點了點頭,目光熠熠然盯著他繼續問道,「你還有什麼濟災良方可以讓本座帶走的嗎?」

「下官謝僕射大人折節傾聽下官的斗膽陳請。下官沒什麼言語再可進獻的……」何曾感動得熱淚盈眶,向司馬懿深深躬身一禮,「下官唯有在河東郡盡心竭誠、撫民恤困以為重報!」

「很好。何曾你能擁有這樣一份盡心竭誠撫民恤困之念,已是河東舉郡百姓的莫大之福了!倘若四方郡縣之吏個個都能像你這般施為,我煌煌大魏盛世可期矣!」司馬懿轉頭深深看向賈逵,款聲而道,「賈刺史,您身為方州牧守,就是該為朝廷多多栽培出如同何君這樣一流的清官循吏才行啊!」

賈逵看到自己手下的官吏獲得司馬僕射的如此誇讚,心裡也像喝了蜂蜜似的甜滋滋:「這個……那是自然!賈某一向是最喜歡拔擢栽培人才了。何太守,你還不快向司馬僕射當面謝過點化之恩。」

何曾聞言,急忙趨步過來,「呼」的一下就要向司馬懿倒身下拜。司馬懿慌得一步上前扶住了他,含笑道:「何君你這是謝本座什麼『點化之恩』呢?若真要言謝,還是多多感謝你自己那一份盡心竭誠的撫民恤困之念罷。州郡之地大有可為啊,你且將親民庶務好好做去,日後封卿拜公定然是缺不了你的。」

何曾聽到司馬懿講得如此深切,更是感動得淚流滿面:「僕射大人,說什麼『封卿拜公』,下官是絲毫也不敢奢望的。下官還是那一句話:唯有在河東郡盡心竭誠撫民恤困而以為重報!」

司馬懿和賈逵連忙將他勸住,又起身往前行去。途中,賈逵深有感慨地說道:「司馬僕射,賈某也知道你們尚書台不容易啊!老於頭他們的租稅是被征納得太高了些,可朝廷的軍糧就是從這些租賦中得來的啊!軍糧的徵收,實乃朝廷的頭等大事,哪個敢在這上面馬虎?只是苦了這些百姓了……

「不過,司馬僕射也莫見怪,請恕賈某今天在這裡直話直說了。其實先帝之時頒下的『軍屯養兵』之令是極好的,倘若此令廣行天下,則軍不與民爭糧、民不為軍耗勞,此為軍民兩家各得其宜之妙法——實在是利莫大焉。否則,我豫州災民又何至直面臨惡蝗來襲而竟家無餘糧?」

他此言一出,王肅似是頗有同感,亦在一旁嘆道:「不錯。《孔子家語·顏回》有言:『鳥窮則啄,獸窮則攫,人窮則詐,馬窮則佚。自古及今,未有窮其下而能無危者也。』——軍與民爭糧、朝與野爭利,確如賈刺史所言,堪稱社稷之憂啊!肅回到內廷之後,一定會向陛下盡心諫爭!」

司馬懿聽了,心中暗暗一動,瞥了王肅一眼:這個王肅,雖說算是儒林名門出身,看似溫文爾雅,但骨子裡也還不乏幾分清朗硬挺之氣。自己平日里將他看作一介尋章雕句的文士,倒是有些小覷他了。看來,日後自己須得與他多多結納才是。一念及此,他便笑吟吟地說道:「哎呀!賈刺史說得沒錯啊——當今天下四境之內,河北各州刺史,在尚書台的約束之下,都還能切實執行『軍屯養兵』之令。不然,朝廷哪裡還有餘糧來給你們河東郡賑災濟民喲。只是東邊的徐州、揚州,西邊的雍州、涼州,以及南邊的荊州,對『軍屯養兵』之令執行得有些差強人意。這一點,本座就盼著王侍郎您能在內廷之中為咱們尚書台積極地呼籲了,一定要說服陛下頒下嚴詞詔旨痛加督責方可。」

王肅聞言,急忙向司馬懿拱了拱手,肅然而答:「肅定會在陛下面前極力諫爭,力求不負司馬僕射之信任。」

司馬懿連連稱謝,他忽又像憶起了什麼似的,向王肅正色言道:「王侍郎,令尊司空大人在本座前來此地巡察蝗災之前,曾經發來一函相告,他表示要將自己今年所有的俸米都捐將出來贈民濟災。司空大人的愛民如子之心,本座真是感同身受,對此欽敬不已己!但司空大人全府上下共有家人、侍僕數百口,得個溫飽也不容易,王侍郎還是回去勸一勸他收回此函吧……」

「司馬僕射!肅怎會回去勸諫父親大人收回此函?不瞞您說,肅也準備要將自己今年的全年俸米捐出來賑災濟……」王肅兩眼一瞪,直盯著司馬懿不肯移視分毫。

司馬懿見他的書生脾氣又上來了,便哈哈一笑,柔聲而道:「王侍郎,你的心情,懿很理解。餓壞了這裡的受災庶民,我等固然於心不忍;可是萬一餓壞了司空大人和王侍郎這樣的高士大賢,我等又於心何安?況且司空大人以三公之尊這麼起身一倡,天下百官自會風從雲興而隨聲呼應。可是有些清貧孤廉之官吏,本就只能仰賴自己的俸米養家糊口,他們捐出來了之後,全家上下還不得跟老於頭一樣上山挖紅薯、采野菜去?光祿勛和洽大人有一句話講得好:『夫立教易俗,貴處中庸之道,務在通情達理,方為可久可大也。』本座在此懇請司空大人與王侍郎深思。」

「這個……如此聽來,肅倒真是有些想得簡單了。」王肅聽罷,不禁深深沉吟了起來,「好的。肅回府去後再和父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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