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暗通賈詡,助曹丕上位 四、劍拔弩張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肯定真正的贏家到底是誰。本來,平原侯在這次立嗣之事中已然處於下風,然而正是在這岌岌可危的最後關頭,老天卻送來了一線轉機。這真是運氣太好了。丁儀一邊在府中密室里靜靜地等待著楊修和司馬孚的到來,一邊沉沉地思索著。是的,目前青芙已落入了我們手中,那麼藏在這場立嗣之爭背後的許多罪惡的秘密都會大白於天下。古語云:「善忌陽,惡忌陰。」行善最怕的是過分的張揚,行惡最怕的是過分的陰深。再陰深沉潛的惡行,一旦公之於世,便會如雪融冰消。

但是,從青芙這條線索順藤摸瓜一直追查下去,又會查出什麼樣的事情與人物來呢?她可是王夫人的貼身侍婢呀,萬一失手,後果不堪設想。丁儀一念及此,心頭一陣發寒。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與反對、遏阻平原侯立嗣的那股神秘力量進行正面交鋒時的孤立與無助。然而,自幼以來便在與別人的歧視、外界的阻力、身體的殘疾等災厄的搏擊中成長起來的丁儀早就深深懂得了,一個人,越是在孤立無助的時候,就越要頑強、執著,越要謹慎、小心,方能獲得最後的徹底的成功。想到這裡,丁儀近來因天天熬夜苦思而弄得血絲密布、酸脹澀痛的右眼深處閃過了一道鋒利的亮光,不論這個婢女身後會牽涉到什麼人,他都要一查到底,抓出那隻「幕後黑手」來。

「大哥,楊主簿和司馬公子來了。」丁廙推開室門,身後跟著楊修與司馬孚魚貫而入。丁儀沒有起身迎接,只是禮節性地在坐椅上欠了欠身,招手讓他倆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邊。同時,他臉上那深深的倦意一掃而光,現出輕鬆自如的神情來。

丁儀先是看了看楊修的表情。楊修近來因父親楊彪被逐一事十分傷感,所以臉色頗為難看。說實話,正是父親的猝然被逐,讓他深深感到了宦海沉浮變幻無常。父親一輩子堅守正道,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忠於漢室,忠於皇上,高風亮節,人皆敬仰。然而到了晚年,他竟被自己一心所效忠的漢室和皇帝為了自保而無情地拋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官場險惡,由此可見一斑。屈原說得對:「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他不禁在心頭浮起了一種急流勇退的想法。只不過,一想到平原侯的立嗣之事尚未完結,他又不忍就此放手。平原侯待他以國士之禮,他亦只能盡心儘力幫助平原侯做到「善始善終」。他下定了決心,只要把平原侯一推上世子之位,他就馬上辭官引退,從此永遠不再涉足政壇。

而司馬孚坐在另一邊,不知為何,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的眉目之間不時掠過一抹隱隱的愁雲。中國有句俗話說得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家家這本經的共同點是「難念」,但至於怎麼個難念法,卻各有不同。丁儀因為平原侯曹植不能立為世子而「難念」,楊修因為身為漢室遺少卻羈留曹營而「難念」,司馬孚便是因家族關係的處處制約而「難念」。當他上午突然接到二哥司馬懿的緊急約見,聽到二哥對他講的那些話後,他便知道,自己今天才是真正走到了人生抉擇的「十字路口」。人,一生當中要走千步、萬步的路,然而關鍵的只是那麼兩三步;人,一生當中要講千句、萬句的話,然而關鍵的只是那麼兩三句;人,一生當中要做千件、萬件的事,然而關鍵的只是那麼兩三件。選對了走這兩三步路,講對了這兩三句話,做對了這兩三件事,你的人生會躍升到一個更高的層次上去成就自我;選錯了走這兩三步路,講錯了這兩三句話,做錯了這兩三件事,你就有可能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也不得翻身,甚至還會連累家人和三親六戚。

每個人都並不是生活在超塵脫俗的真空里,也不能真正無牽無掛,無拘無束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必然生活在紛紜複雜的社會關係中,而且也是代表自己身後那一張龐大的社會關係網而活。任何人都不會例外,司馬孚亦是如此。以二哥司馬懿為首的那個大家族,都把重振門風的賭注押在了五官中郎將身上,只有司馬孚仍在彷徨動搖之中。在他看來,平原侯曹植的的確確是一位德才兼備的世子人選,而且平原侯一向待司馬孚是情深誼重,親如兄弟,司馬孚又豈能忍負他?

然而,二哥上午約見他時字字驚心,句句震耳的那番話,卻最終將他心底最後一絲彷徨擊得粉碎。二哥講得對,丁儀抓住了那個婢女青芙,就等於扼住了王夫人、五官中郎將、二哥等人的咽喉!他們是決不能坐以待斃的,早已作好了全面準備,蓄勢待發。只要丁儀稍有異常之舉,一場血腥而慘烈的魏室大屠殺就將拉開帷幕……二哥司馬懿當時指著府中練馬場上一瞬間集列整裝待戰的三千死士對他說道:「如果丁儀敢用那婢女來要挾我們,我們就讓這些死士換成漢宮衛士的衣飾,一舉殺入丞相府與平原侯府,聲稱是皇帝陛下派來刺殺曹丞相與平原侯的。他們府中都有我們的內應,必然會馬到成功!殺了曹丞相與平原侯之後,五官中郎將就以『為父復仇』為名,立刻出面主持大局,調兵遣將,乘勝追擊,順勢屠滅漢室君臣,然後登基稱帝。——雖然我們也不想這麼做,但勢已至此,恐怕這場慘劇實在難以避免。」

司馬孚搖頭無語,他知道二哥此言非虛,他也很清楚曹丕這一邊牽涉的人太多太多了,他們的反攻與暗算,絕不是丁儀、楊修和自己這樣區區幾個文人儒士應付得來的。也許只有照二哥說的那樣做,才能化解這場玉石俱焚的慘劇。他說得對:「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是以平息這場魏室內亂為第一要務,要讓事態回歸到一切都彷彿不曾發生過才好。」若偷偷拿掉了丁儀手中的那張「王牌」——青芙,他就興不了風,也掀不起浪了。唯有如此,魏室才會得以安寧。

正在他思忖之間,丁儀緩緩開口說道:「今天上午,我們在菜板衚衕抓住了一個貼身侍婢。她是在和一個無名死士的約談現場被我們生擒的。現在,可以認定她就是五官中郎將與王夫人私下裡內外勾結的『線人』。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大家談一談,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

「她已經親口招供了嗎?」楊修直截了當地問道。丁儀微微地搖了搖頭——今天整個上午,丁鳴他們都在拷問青芙,但她一直堅持著一聲不吭,什麼話都沒說。楊修見狀,不禁喟然一嘆,道:「無論如何,都要從她口中套出重要的證詞來,作為平原侯在立嗣之爭中最後的殺手鐧。」

丁儀點了點頭,也不答話,又轉頭看了看司馬孚。司馬孚知道該自己發言了,便定了定神,按照司馬懿吩咐的那樣,說道:「我認為,在套出那個婢女口中的證詞之後,要迅速讓平原侯將此消息通知卞夫人,及時作好丞相府里的內應準備。」

丁儀聽罷,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司馬君這個點子不錯。」司馬孚為了繼續麻痹丁儀,又獻計道:「這個婢女被擒,五官中郎將想必已作好了應對此事的全面準備。我們不能以君子之心度其小人之腹,也要有些非常手段才行。據我所知,五官中郎將與夏侯尚、曹真、張郃、徐晃等大將關係甚密。我們萬一逼急了他,狗急跳牆怎麼辦?」

「好一個『不能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丁儀有些讚許地點了點頭,「數日不見,司馬君竟也學會了權謀之術。你所言甚是。丁某已飛鴿傳書急召平原侯的二哥——威武將軍曹彰隨時待我指令,以護衛丞相與平原侯為名而速返許都助陣。」

「丁兄現在有什麼方法能從那婢女口中套出證詞嗎?」司馬孚沉默片刻,忽又問道,「儘早拿到證詞,才是我們轉敗為勝的關鍵。」

「這點我知道。」丁儀微微皺了眉頭,「的確,這婢女性格十分剛烈,從她身上下手有些困難。丁某已想到從她身邊的人來找突破口……但是,丁某派出人手去追查那婢女的親戚家人,卻發現全無線索。看來,是曹丕把他們控制了,以此作為要挾她的人質。不過……」他看了看臉色顯得有些緊張的司馬孚,又道,「司馬君不必過慮。我的死士今晚去抓她在丞相府結識的那個相好的男人去了……叫,叫什麼『石三郎』的一個馬夫……只要把他抓來了,丁某就有把握逼這個婢女開口……」雖然他在安慰司馬孚不必過慮,可是司馬孚聽到他講的這些事情焉能不為之焦慮?司馬孚的心一下提緊了。

正在這時,楊修似有所悟,道:「對了,楊某近來到五官中郎將府中辦事,也觀察到了一個有些異常的情況……不知是不是楊某太過多慮了……」

「什麼異常情況?講!」丁儀目光一亮,認真地追問道。

「這段時間來,五官中郎將府內每隔兩三天都要運一車綾羅綢緞進去。那運送綾羅綢緞的車廂上一般都放著幾口大木箱,看起來裡邊裝著的綢緞布匹為數不少,而且每次拉車的牛犢都顯得很吃力……」楊修一邊仔細地回憶著每一個細節,一邊慢慢地說道,「但是,據我觀察,他府里的妻妾侍婢卻並沒有怎麼添穿新做的綢衣緞袍……這裡邊大有蹊蹺……」

「你是說,那些大木箱里裝的不是綢緞布匹,」丁儀立刻明白過來,「箱子里莫非藏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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